向歌就抬手,指指他手腕上的那根领带笑:“你就这么上去啊,周学长?”
周行衍本来想上去之前再打的。
他话还没说完,向歌突然把手里的奶茶塞给他,空出两只手来,指尖拉起他手腕上的领带,解下来展开,捋的平平整整。
手抬起来,到他衬衫领口拉起,手指把着领带的一端,绕着脖颈,穿过去。
棉质的布料贴合摩擦,带起沙沙的响动。
她一只手捏着另一端,缓慢抽出,带到身前来。鲜红领带缠绕上细嫩白皙的手指,散漫垂着眼睫,不急不缓给他打了个交叉结。
校内小卖部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周行衍整个人就被她和她手里的领带绕着,圈在她面前。
周行衍到饭店包间的时候里面人已经闹上了,气氛高涨,准新娘子和准新郎正在大家的起哄下喝交杯酒。
他大学班长下个月结婚,新娘子是他从高中追到大学的初恋,两人分分合合爱情长跑七年,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婚礼前找了曾经班里的同学,大家先提前聚一聚。
周行衍在旁边空位置坐下,旁边一个男人直接摆开三个干净的空杯子倒满了:“周医生最后一个到!来吧三杯,没跑了,你也就是今天迟到,下个月婚礼再敢迟到试试看,班长把你按在地上打!”
旁边梁盛西一脸非也勾过周行衍的脖子:“这你就误会我们周医生了,周医生忙啊,忙着给你找弟妹呢。
”周医生把推到他面前的三杯酒干净利落干了,顺便冷淡地把他的爪子拍掉了。
梁盛西也不在意,依然一脸笑嘻嘻地,他眼尖,一眼就瞥见周行衍开着的领口,不由得啧啧出声:“我们禁欲阿衍为了追妖精妹妹衬衫扣子都不系了。
”他话一出口,一桌子的男男女女视线纷纷落在了周医生的——领口处。
周行衍:“……”
见他一副默认了的样子,大家又沸腾了,八卦魂狂野燃烧。
梁盛西对这一效果十分满意,开始疯狂安利妖精妹妹股,用出了他高考考语文时的词汇量生动形象的描述出了一个完美仙女人设,说完还贱兮兮地扭过头来看向身边的男人,问他:“阿衍,你说是吧?”
周行衍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他没完没了夸了半天,见他问,才抬起眼来笑了一声:“你这么兴奋干什么?又不是你的妖精妹妹。
”向歌第二天人一到公司,直接被宋执叫进了办公室,然后骂了个狗血喷头。
男人气的从脑瓜尖儿黑到下巴颏,一双眼冷,又好像能冒出火来,“向歌,你现在是长能耐了?”
向歌老老实实地站在他办公桌前,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我昨天怎么说的?我是不是让你拍完回来一趟?你直接就给老子回家了?十万火急的事儿是什么事儿?”宋执指节扣着桌面重重敲了两下,咬牙切齿地看着她问,“来,向大名模,你现在给我说说?”
向歌抬起头来,诚实道:“回去拿个饭盒。
”宋执气笑了。
手从桌上滑下去,他重新背靠上了椅背,扬着下巴看她:“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花着钱捧你,给你配人给你好资源是过家家哄着你玩?”
向歌脑袋又垂下去了。
宋执磨着牙看她。
他第一次见到这女人的时候,就觉得她难搞。
表面看上去你说什么她都好,其实骨子里主意正得很,想往东的时候谁让她往西都没用。
偏偏外在条件极亮眼,天赋灵气也高,人只要站在那,不说话就稳稳捏着你的眼球,天生自带了气场和镜头感,眉梢眼角的那股劲儿,就跟涂了502胶似的粘着人。
别人需要费十成力气做到的事情,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就是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
这样的人做这行,想不红都很难。宋执本来想着先晾个一年,把她那一身满是棱角的嚣张骨磨一磨,结果发现,这个人根本不在乎。
你让她拍一辈子小杂志的平面她都不在意,没有好胜心,没有争夺欲,她甚至不想红。
塞她一个宠物杂志的内页她是这个态度,给她个人人垂涎的好资源,她还是这个态度去做,甚至可能她更喜欢前者,因为和猫狗交流比和人交流要简单省力多了。
宋执叹了口气。
女人还站在那儿,低垂着头,装得真亮亮,好像有多怕他似的,看的他想冷笑。
对方认错态度太诚恳,满腔的怒气没处发,宋小老板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他摆了摆手,让人出去了。
很有自知之明的向歌心里还是有点虚的,这次确实是她做错了,原本以为Z家的事情结束回个公司汇报一下再回家去时间应该足够,没想到那边一直拖了那么久。
于是她很乖的一反常态辛勤了两天,每天早早到,进影棚之前先给宋老板送上一杯热乎乎的黑咖,大有转行做秘书的趋势。
也就只有两天而已。
第三天,向歌打着哈欠踩着时间一分不差懒洋洋进了影棚,化妆间门虚掩着,里面有几个姑娘说话的声音。
“是被包了吧。
”“肯定是啊,前两天不是惹了宋总不高兴,诚惶诚恐的哄着呢。
”“毕竟金主,我就说怎么突然之间什么好事儿都被她摊上了。
”“宋总长得帅,年轻又有钱,她也不亏啊。
”里面讨论的热火朝天,向歌干脆背靠着墙壁站在门口,哈欠打完,刚要直起身来过去,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话了。
乔欣声音有点低,像是在怕什么似的,却急切:“你们别这么说,向歌姐不是那种人。
”“被包了就包了,怎么还有小狗腿子帮她立牌坊呢?”最开始那个姑娘嗤笑了声,向歌听出来是平时跟徐艺绮关系好的一个姑娘,“乔欣你也是贱骨头,天天跟在人家后面贱了吧唧的姐姐长姐姐短,人家瞧得起过你没有啊?人家现在封面代言接着,你有什么?拍一辈子三流杂志内页啊?”
“不过你这穷酸样,能拍拍内页就不错了。”不知是谁又说了一句。
一屋子女孩哄笑起来。
向歌脊背不由自主挺直了。
她眯了眯眼,直起身子来,走过去把门推开了。
屋子里几个姑娘在笑,乔欣面对着她们站,垂着头,没说话。
听到开门声,里面的人一齐看过来,表情一变,面上多多少少地有些错愕尴尬。
只有徐艺绮站在最后面,抱着手臂靠在化妆台上,笑吟吟地看着她,心情还很好地冲她打招呼:“早啊。
”向歌瞥她一眼,扭头看向旁边的乔欣。
小姑娘抿着唇,水汪汪的大眼看着她,眼眶有点红。
看了她一眼,没忍住瘪了瘪嘴,又狼狈地垂下眼睫。
委屈巴巴地小样子。
向歌直接走过去拽着人胳膊把她拉出来了。
她把着她手腕走在前面,乔欣默不作声跟在她后面,两个人走出去一段,一直到走廊尽头,她才放开她,转过身来。
小姑娘低垂着头,身上的衣服还没换,一件衬衫裙,料子有点旧,但是却洗得很干净。
向歌隐约知道乔欣家里条件一般,只有母亲一个人,家里还有一个在读书的弟弟,但是她从来没问过。
两个人就面对面站了好半天,女孩儿才抬起头来,好看的杏子眼湿漉漉的,眼角红着。
“向歌姐,我不是贱骨头,”她眼睫打颤,一眨,水汽染到眼底,“我也没想跟着你怎么样。
”向歌心里也跟着一软,抬手摸了摸她发顶:“我知道。
”“我就是喜欢你,只有你不笑话我,我也想对你好,我知道你没像她们说的那样。”她有点语无伦次,鼻子抽了抽,“我就是希望你能好,变成很厉害的人,我就高兴,就算我一直给小杂志拍内页也行。向歌姐,我一直跟着你,你别嫌我烦行吗?”
向歌叹了口气,抬臂将面前的人揽进怀里,手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你这个小姑娘是不是有点傻?”
乔欣比她矮一点儿,此时脑袋埋在她颈间,摇着头,有一点泪水沾上去,痒痒的。
“别人说什么就让她们说,你理她做什么?”她声音压低了点,柔柔的,语速也放慢了,“你很好,也不要妄自菲薄,你以后会变成很厉害的人。
”乔欣头蹭了蹭,抬起来:“向歌姐,她们那么说你,你为什么不生气啊。
”“人是要向前看的,总盯着自己后面的人看有什么意思,她们夸我两句我口袋里的钱不会变多,”向歌眨巴了两下眼,笑着戳了戳小姑娘脸上的小酒窝,“骂我两句也不能变得比我好看啊。
”哄完了人,乔欣拍了拍脸,精神抖擞回去换衣服去了,向歌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没走,想了想,人靠在窗边,翻出手机来给周行衍发了条短信:【周医生。
】对方没回。
向歌撇撇嘴,把手机重新揣回口袋里,回了化妆间。
周行衍今天坐班,早上忙了会儿,喝水的间隙,手机响了。
他扫了一眼,某没保存号码给他发了一条信息,三个字,周医生。
周行衍没回,等着这女人的下文。
结果,没有下文了。
整整一天,她除了叫了他一句以外,一个字都没再说。
周医生原本已经逐渐见晴的内心浮现一丝阴霾。
直到晚上下班,他人坐在车里没动,摸出手机来回了个干什么过去。
结果这女人秒回:【我今天差点被掰弯了。
】周行衍挑了下眉。
向歌那边这次没等他回复,连续几条过来,一副把短信当成微信发的样子。
向歌那边继续道,一副已经把他的排班了解得一清二楚了的样子。
周行衍指尖停在手机屏幕上,没动。
他眼睫低低下垂,覆盖着眼睑,深浓黑眸里有晦涩情绪。
半晌,他长长地,认输般地叹了口气。
算了。
既然她已经回来了。
既然忘不掉。
傍晚火烧云没过了半边天,封闭安静的车厢里,周行衍抬起眼来,敲了一个字过去,
向歌约了周行衍以后,人反而开始忙起来了。
春夏四、五月份和秋冬九、十月份都是旺季,各家发布会扎堆,Z家的第一次面试结果也已经出了,除了十分龟毛麻烦的二面三面以外,宋执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打算让她闲着,周四晚上,向歌Z家的代言这边刚结束,人一上了保姆车,经纪人已经早早坐在里面等着她了。
向歌的经纪人叫李垣,是宋执从寰球娱乐总部那边捞过来的,经验丰富眼光独到,老油条得很。
向歌连宋执都不怕,但是李垣一笑,她就慌,总有种半只脚已经踏进阴谋的圈子里了的感觉,就比如此时。
李垣笑眯眯地递给她一叠剧本。
向歌沉默接过来,翻了翻,没说话。
是部即将开机的电影剧本,李垣为她挑选了里面的一个女配角的角色。
李垣前几天已经来找过她,大概询问了一下她有没有转型的打算。
向歌长相镜头感确实是无可挑剔的,不可能只做平面这一块,然而往T台方向走,一七五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一个门槛了,她一米七三的个子,又实在是不太够看。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Kate Moss的。
更何况她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
模特本来就是吃青春饭的职业,向歌甚至见过十四岁入行到二十岁已经是老油条的,除非真的条件极佳或者拿过大奖,不然主业转兼职,转行或者往娱乐圈发展几乎是必然的。
宋执和李垣挑剧本的眼光是不需要顾虑和怀疑的,更何况是一部电影,第一次就接触大荧幕,这绝对是其他人梦寐以求的机遇。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想起了乔欣,想起了为了一次好的机会绞尽脑汁甚至可以付出巨大代价的徐艺绮。
向歌其实一直是一个没什么追求完全顺其自然的人,对于模特这一行,她也没什么喜欢或者讨厌的感觉,因为外形条件好,有人签,虽然很累,但是好歹钱也不少,她就理所当然的做了。就像她从法国回中国来读大学,完全意料之外的就考进了很好的电影学校。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大学还是表演系的,科班出身,回去拍电影,好像也算是老本行。
试镜时间是周一上午九点,向歌跟周行衍约好的时间是晚上五点半。
她垂着眼,摩擦着莹白纸张锋利的边缘,黑色的宋体字密密麻麻铺满了一张张纸,那里面是别人的人生,她将有机会体会那些陌生的喜怒哀乐,把她甚至以后的她们的故事演绎出来。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向歌拿到剧本的时间有点晚,只有三天时间给她准备,索性她也不是完全没有经验的门外汉,把大学的东西捡一捡,用之后的三天时间剧本看个七七八八问题也不是很大。
晚上,她洗过澡以后,只开了客厅沙发前的大落地灯,人盘腿坐在地毯上翻开了剧本,白底黑字,大大的一个加粗的茧字鲜明的刺目。
向歌手里端着杯牛奶,翻开来看。
一页一页翻过去,她眼睫猛颤,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的牛奶已经洒了大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牛奶里加了太多糖的缘故,乳白色的液体仿佛也带上了黏稠感,洒在她睡衣上,顺着棉质的布料深深浸透,黏着大腿上的肌肤,湿淋淋的凉意没有尽头似的往骨缝里钻,连着指尖都变得冰冷。
耳边仿佛有低低的火车轰鸣声响起,向歌下意识地就抬起手来,冰凉发麻的手指紧紧捂住左耳耳廓。
电影名为《茧》,讲的内容,是家暴。
周一那天,向歌在闹铃响起前两个小时就醒了。
睡衣湿湿的前后贴着身体,初春屋子里凉意还足,被子一掀开,冷得让人想打哆嗦。
向歌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才慢吞吞地抬起手来,摸了摸额头,滚烫。
她掀开被子,下床走进浴室。
等宫茉来叫人的时候,女人已经坐在沙发上玩愤怒的小鸟,发梢湿着,没化妆,一张好看的脸素着,颊边却有点红。
眉色看起来比平时淡了几个色号,衬着整个人五官看起来都柔软了许多。
宫茉有点意外,把手里的早餐放到桌上,挑了挑眉:“今天不化妆?”
向歌抬起头来,没涂唇膏,唇色有点浅,声音微哑:“嗯,一会儿涂个唇膏就行。
”她们到的时候时间还早,人却已经不少了,向歌随便找了个角落等,垂着眼懒懒地样子。
几小时后,里面的房间喊到她的名字。
向歌摘下耳机,将手里的剧本和手机直接丢给了旁边的宫茉,人空着手进去了。
里面是一个空旷的房间,前面一排桌子坐着几个人,最中间的那个看上去三四十岁,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正在看她的简历。
“中影表演系?那为什么做了模特?”
向歌长身站在正中央,十分放松的样子:“当时觉得做模特好像要比做演员轻松。
”男人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又诚实:“那现在怎么又想拍戏了?”
“因为发现做模特一点都不轻松。
”男人笑了,终于抬起眼来认真看了看面前的姑娘。
她很高,气场极足,眉眼精致好看,简历上看明明是没有任何经验的,却完全感受不到她有紧张生涩之类的情绪。
她试戏的角色是女二号,女主角的同学,家庭健康美满,性格活泼,成绩好的校花班长,在和女主角成为同桌后不断的试图去改变孤僻的她。
向歌有点苦恼,因为她其实不太擅长这种类型。
哪有这么多拯救型人格啊。
她哂然一笑,垂着头开始酝酿情绪,正想着怎么能露出那种不做作的阳光治愈笑容来时,面前的男人却突然翻开手里的剧本,伸手递给她,开口淡淡道:“你演一下这段。
”向歌眨眨眼,走过去接过来。
大致扫了一眼,她人一僵,唰地抬起眼。
这是一段女主角的戏。
这部戏里的女主角和向歌从外形上就实在不符,在她的脑海里,她应该是一个纤细的,毫不起眼的小个子姑娘,沉默寡言,孤僻又不合群,偶尔露出冷漠的刺。
向歌抿了抿唇,后退两步站回刚才的地方,缓慢垂下眼睫。
再抬起头时,有某种不动声色的幽微情绪,不声不响翻滚着涌上来。
向歌试戏结束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几点了。
里面没有表,她也没有精力去注意时间,从宫茉怀里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拿手机的时候,她指尖碰到宫茉手背,小助理抬眼站起来:“里面很热?”
向歌一愣:“什么?”
“你手有点烫,紧张?”
向歌斜着脑袋,漫不经心笑了一声:“小茉莉,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暗恋我啊?”
宫茉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三秒,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人了。
向歌直接回了家,到家的时候下午一点,她整个人脱力似的摔回到床上,长长出了口气,又挣扎着爬起来。
身上又冷又热地,好像比之前烧得厉害了,一阵一阵犯晕。
她早上的时候因为怕试镜犯困,没敢吃退烧药。
现在也不敢吃,怕晚上出去吃饭的时候没有精神。
但是这样好像更没精神。
向歌蜷缩在床尾一动不动,捏着手机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爬起来,从客厅翻出药箱里的感冒胶囊,想了想,只吃了一粒。
她重新回到卧室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蒙着头,准备睡两个小时。
手机定了五个闹钟,从三点半到四点,每隔五分钟一个,生怕自己起不来。
结果这一觉她睡得也并不安稳。
梦像走马灯似的,一个个混乱的片段晃着过眼,有熟悉的曾经发生过的,有陌生不知道是不是她臆想出来的。
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一个阴沉沉的夏日午后,天边有浓重的云,学校的天台上,少女拉着面前少年的衣领,微微仰着头,凑到他耳边,唇微动,在说话。
他没动,喉咙微动,长睫低垂望着她。
两人之间距离极近,他的体温稍低,身上味道清冽,一丝一缕,静悄悄地钻入鼻腔。
她藏在他看不见角度的眼睫颤着,脖子仰得有些累,又不甘心,人不动。
半晌,才慢吞吞地鼓了下嘴巴,红着耳廓放开他。
人后退了两步,已经恢复了一脸懒洋洋的笑容:“周学长,下周的模考要加油啊。
”她态度变得太快,周行衍微怔,回过神来,声音淡,有点冷:“向歌。
”她散漫应了声。
“这对你来说是开玩笑的事?”
她呆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不说话了。
少女反应过来,眨巴着眼,歪了歪脑袋:“你觉得我追你是在逗你玩啊?”
他抿着唇,还是没说话。
她每次都不认真。
吊儿郎当,笑的散漫漫,不当回事儿似的样子就让人很想打她。
她却突然笑了,身子凑近了点儿,软绵绵地压过来:“那等你模考结束,我就跟你告白呀?认真的那种?”
“你想听吗?”
“我就在这儿等你。
”“你如果不来,我就一直等。
”整个骨科办公室都觉得,这几天周医生好像心情不错。
尤其是今天。
外科每天都很忙,做不完的手术开不完的会,下午周行衍一台手术结束回了办公室,林染刚好也抱着一叠片子进来,看见他,她手滑了一下,轻叫了声,手里的片子斜斜歪歪,一半差点掉下去。
周行衍长腿迈开,先进去了。
林染有点尴尬,把摇摇欲坠的片子扶正了,也跟着在后面进去。
她把东西放到桌上,转过身看坐在她后面位置的人:“周医生,上次真的谢谢你啦。
”周行衍半天才想起她说的是什么。
上次林染家里有事,找他帮忙代了天班,好像就是某人来“复诊”的那次。
偷偷在门口听了墙角,满脸“我就是不高兴但是我就是不说你也看不出来”的表情,跟他说自己完全没好,一到晚上就肿痛。
周行衍想到她当时的样子,没忍住弯了弯唇角,抬起头来:“没事。
”林染却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一喜,连忙道:“今天下班请你吃个饭吧,我知道一家日料味道很好。
”周行衍看了眼表,已经五点了。
他将桌上的东西整理好,没抬头,淡声道:“我今晚有点事。
”梁盛西刚好进来,听见他的话,“啧啧”出声,又看了看旁边林染一脸黯然的表情,摇了摇头,没说话,人出去了。
周行衍坐回到椅子上,手机放在手边,面前一本书摊开着,手指贴着书边,视线有点散。
办公室里同事一个个下班,最后只剩下他。
周行衍抬眼看了下表。
五点半。
办公室外有离开的病人家属路过,余光一道纤细的浅色身影,周行衍抬起头来,是个陌生女人,正跟旁边的人边说着话边往外走。
他抿了抿唇,手里的书翻了一页。
时间一分一秒缓慢流逝。
六点半,周行衍面无表情地眯起眼来,他一会儿到底要听听看,这女人怎么给他解释。
八点钟,梁盛西从值班室回来拿东西,看见他,有点诧异:“阿衍?你怎么还没走。
”周行衍低着头,淡声“嗯”了一句,指尖勾着书页翻动。
梁盛西想说你刚刚不是还和林妹妹说有事。
又注意了一下男人的表情,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闭嘴,保持沉默别说话,人安静出去了。
九点半,一本书已经翻到了底。
周行衍眼底黑沉沉地,站起身来,离开了办公室往外走。
晚上的医院走廊寂静,天花板上廊灯明晃晃,白的苍凉。
他套上大衣外套,鞋底扣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声音清晰,人走出去,站定在电梯门口,抬起手来,刚想按下键。
手指停在上面,静住了。
电梯金属门像一面模糊的镜子,映出男人有点扭曲变形的影子。
身上穿着件新买的大衣外套,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周行衍低垂着眼,突然就笑了。
每次都是这样。
她就总是能这么理所当然的来招惹他,再云淡风轻说不见就不见了。
然后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上当。
像个傻子。
向歌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窗外暮色低垂,天空藏蓝,凉风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开的窗吹进来,鼓起浅色的亚麻窗帘。
脑子迷迷糊糊地搅着,被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踢到脚边,整个背部被汗水浸湿,人却还是热。
身体里像是煮着一锅粥,咕嘟咕嘟升腾着热气,喉咙火烧火燎的痛。
向歌软着胳膊抽出枕边的手机,几个闹钟全部被关掉了,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她心里咯噔一下,安静了一会儿,拨了个电话过去。
响过十几秒之后,周行衍那边把电话掐了。
向歌侧着身躺在床上,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屏幕界面,犹豫着要不要再打一个过去。
两分钟后,就在她准备再打给他一次的时候,她手机铃声却先响了。
向歌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划开,直接接起来。
她迟疑着,正思考要怎么开口。
周行衍那边说话了。
缓慢低哑,声音很淡,没什么情绪。
“向歌,玩我开心吗?”
夏日午后的天台上, 少女倾身,弯眼笑着看他, 说“我就在这儿等你。
”“你如果不来, 我就一直等。
”周行衍去了。
五月的下午阳光很足,天台又空旷, 没有什么遮挡的地方, 他怕她嫌晒,只用了三分之二的时间答完了模考的最后一科的试卷, 第一个交卷出了考场。
他在天台一直等到了晚上。
第二天,她退学了。
人甚至没出现, 消失的干净又彻底。
周行衍一直不明白, 为什么再次见面以后, 她能那么平静淡然,近乎于理所当然的姿态再次搅乱他的生活。
她肆无忌惮,以势不可挡的攻势一而再再而三地撞进他一丝不苟铺设好的平静轨迹, 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地掀起风浪,而后悄无声息就消失了。
甚至连一句话都没留给他。
这算什么啊。
“玩我开心吗?”
男人低哑着嗓子, 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没情绪,好像也不生气。
他那边背景很静, 安静下来没说话的时候仿佛只剩下电流和空气流动的声音。
向歌没什么精力能去分辨出他话里更深层次的含义和情绪了,几乎没过脑的脱口回答:“不开心。
”周行衍笑了声,带着让人不舒服的冰冷凉意:“看来还没能让你尽兴?”
向歌不说话了。
她有点走神,人在发烧, 思维好像也变得顿顿的,恍惚间没太意识到他的讽刺。
只知道,他好凶。
语气好凶啊。
自从在医院遇到他以后,他就对她很不好。
明明对别的女人就会好好说话的,还会跟人家约会,说明天可以之类的话,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除了冷淡就是凶。
她乖乖听话穿了平底鞋也没有用,给他带了寿司也没有用,怎么都不管用。
他还是凶。
卧室里安静,亚麻的窗帘鼓着浅浅的弧,窗外稀星朗月成为唯一的光源,朦朦胧胧映出床尾的柔软轮廓。
风一阵一阵的,向歌被吹着冷的打了个哆嗦,整个人却都在发热,脑袋里晕乎乎的,眼前的黑暗好像都是在旋转着的,吐出的两个字柔软沙哑却清晰,“行行。
”周行衍瞬间寂静了,黑睫一颤。
向歌闭着眼指尖向后摸索着,想去抓被子,没摸到,人只得又重新缩回来,在床边蜷成一团。
手机贴在耳朵上,声音有点委屈,“我难受。
”想到他刚刚好凶的语气,她觉得更委屈了。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以前都不凶她的。
向歌低垂着长睫,脑袋埋进枕头里,微弱又可怜的重复道:“我好难受。
”有那么一瞬间,周行衍呼吸都滞住了。
他一顿,连带着负面的情绪全都搁置,放缓了声音问她:“你怎么——你在哪?”
姑娘声音小小的,哑哑的,有点模糊:“在家。
”周行衍已经站起身来,他刚洗过澡,换了睡衣,此时快步走进卧室拉开柜子,随便抓了套衣服穿上,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转身就出了门。
电话没挂,一直举在手边,她还在说话,断断续续地,离手机有点远,他听不清。
半个小时后,他到她家楼下,下了车站在门口,举着手机叫她名字。
向歌那边已经没声音了。
周行衍声音提高了点。
她才唔了一声,似乎刚发现:“你还没挂啊。
”周行衍上了台阶,站到她不久之前站着给他解衬衫扣子的那块儿大理石上,看着紧锁的门皱了皱眉:“你家在几楼?”
向歌说了个门牌号。
周行衍按了两下,没反应。
他耐着性子叫她:“向歌,给我开门。
”等了好一会儿,面前的门才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周行衍拉开进去。
向歌家小区楼设计的隐蔽性极好,一层两户,绕过电梯防盗门分别开在两边,中间冷冰冰的大理石墙壁遮着视线。
他一从电梯里出来,就听见防盗门“咔嗒”被打开的声音,向歌赤着脚站在门口地板上,圆润的脚趾蜷着,两只脚踩在一起蹭了蹭,脸颊绯红,黑眼湿漉漉的,没聚焦。
一件薄薄的白色睡裙,此时紧紧贴在身上,布料被汗打的有些微濡湿,隐隐约约透出淡淡的肉色。
她歪着脑袋靠住门框,缩着脖子冷的打了个哆嗦,瘪着嘴巴看着他,“我好热。
”周行衍没说话,抿着唇走进去,把房门带上,抬手覆上她额头。
带着薄汗,滚烫得吓人。
周行衍垂眼看着她:“向歌,去医院。
”向歌却突然瑟缩了一下。
就像是突然回到了许多年前,她呆怔了下,而后几乎是下意识条件反射一般摇了摇头。
明明之前一趟趟跑得勤快,现在又突然不肯去了。
周行衍叹了口气,拽着她往里走:“那先进去,地上凉。
”向歌垂着头,安安静静地跟着他,人坐在床边,看着他变戏法似的翻出她的药箱,又去洗手间端了脸盆和毛巾出来。
周行衍把窗关严,窗帘拉好,开了床头的小灯,回身看她:“躺下。
”向歌眨眨眼,极乖地躺下了。
侧着身子垂眼看他,一边缩着身子抖个不停,一边哑声:“我好热。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冷还是热。
周行衍又无奈又想笑,俯身把她踢到脚边的杯子抓过来,严严实实的盖上了。
向歌小半张脸和下巴全藏进了被子里,有点闷闷的,人开始往外挣,被一把按住。
“热。
”她抬着眼。“热也盖着。
”她不动了。
周行衍浸了块冷毛巾盖在她头上,又低头在她那个里面连体温计都没有,只有两盒可怜的感冒药和一大堆止痛片的破烂小药箱里找药。
翻出了退烧药来,他扣了一片出来,又去厨房翻了杯子,接了杯温水。
回来的时候床上的人眼睛已经闭着了,睫毛颤着,人还在抖。
周行衍坐在床边叫她,“向歌。
”向歌皱了皱眉,没动。
他又叫了她一声。
她才缓慢地睁开眼来。
周行衍把手里的水杯放到床头柜子上,拖着她肩膀扶起来,水和药都递过去,“吃了药再睡。
”向歌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男人表情淡,坐在床边看着他,身上带着好闻的沐浴露味和某种说不出的他的气息。
清冽又温暖,像很多年前那个夜晚,少年抿着唇说“你再打架我不管你了”时,有干净的温柔。
向歌突然迷迷糊糊想起今天上午试镜的那部电影。
拯救型的人啊。
如果真的有。
如果有的话。
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周行衍抬着臂等她,看她接过来吃了,重新滑进被子里。
一动不动躺了一会儿,她又慢吞吞地开口,“我定了好多闹钟。
”周行衍一怔,抬起头来。
女人的眼睛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晶亮湿润,白皙的脸颊潮红,呼吸有点急促,裹在被子里的身子浅浅起伏着。
“我好怕睡过头。”她说。
“也不敢吃退烧药。
”“不然见你的时候会困。
”“你又不凶了。
”她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嘟哝,“可能是做梦。”周行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心底很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被她低软轻慢的字句一点一点拉扯着,带起一阵阵绵长细微的酸胀感。
他喉结微动,捏着她被角的手指收紧,声音放低,有点哑:“闭眼睛,睡觉。
”向歌摇摇头,腿在被子里乱踢着往外伸:“好热。
”周行衍抬手按着她被子边缘,不让她动:“盖着,一会儿就好了。
”被边被他按得死死的,向歌身子露不出去,浑身都在往外跑着热气,烧得难受。
她难耐地嘤咛了声,脑袋钻进被子里不见了。
周行衍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就看见柔软的被子下面,隆起的一坨人就一点一点的往下蹭,直到床的上半张空掉,白嫩的脚丫和长腿一点一点从被底冒出来,拖到卧室的地毯上。
周行衍:“……”
这姑娘是个小无赖吗?
她睡裙被蹭着往上卷,眼看着膝盖骨往上还在一点一点往下滑,周行衍赶紧一把抓住把自己整个脑袋都闷在被子里的人,托着她往上提,重新将她整个人都囊括在被子下。
向歌的脸重新从上面露出来枕在了枕头上,不是很高兴的皱了皱鼻子,“热。
”这次周行衍板起了脸:“受着。
”向歌呜咽了声,哀凄凄地:“我要熟透了。
”周行衍拉着她被边往上,又把她伸出去的手臂重新塞回到被子里,“你要到七十五摄氏度以上才会熟透。
”向歌没说话,又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尝试性把自己的脚往被子外面探。
结果还没碰到被边,又被抓着扯回去了。
她温度烧得很高,本来人就有点不清醒,退烧药的困劲儿上来以后也就闹不动了,一阵一阵不安稳的睡。
迷迷糊糊能感受到额头的毛巾不断被换掉,舒服的凉凉温度让她忍不住叹息。
睡得糊了,被子被人按得死死的挣不开,她就整个人躲在被子里面开始脱衣服。
女人皱着眉,眼紧紧闭着,看起来是还在睡着的,人在被底不知道在干什么蠕动了好半天,眉头一松,手里抓着个白裙子从上面伸出来,丢出去了。
柔软的布料轻飘飘的,“啪叽”一下,飞到了周行衍的脑袋上。
女人的睡裙柔软服帖, 带着热度和潮意,有洗衣液的味道。
周行衍视线被笼罩进黑暗中, 人僵坐在床边静止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
他抬手将头上的衣服抓下来了。
床头灯光线幽暗, 映着那裙子看起来暖黄,周行衍手里捏着, 指尖摩擦蹭了蹭, 触感柔滑。
手指一松,那裙子掉在床上被灰色的被子衬着, 显得格外扎眼。
被子底下的女人还是不老实,手脚在里面扑腾, 抓着个空子, 细白胳膊就从上面伸出来了, 藕段儿似的,压着被子向下,连带着斜斜露出半个赤裸肩头和锁骨。
她闭着眼, 被子蹭着还在往下压。
眼看着大片白皙就要露出来,周行衍眼疾手快赶紧俯身过去一把拉住被边向上。
指尖不小心触碰到胸口那块儿柔软肌肤, 温度高,灼热又滚烫。
周行衍敛着睫,遮下眼底幽黯异动, 一手抓着她手臂,扯着被边又给塞回去了。
心累,脑壳突突地疼。
这丫头认识她的时候,就能折腾人。
那年她耳后受伤, 缝了针,出院以后不肯回家,在他家呆了几天。
周行衍家里几代都出医生,也算是半个医生世家,他从小虽然对这方面兴趣不大,但是好歹耳濡目染,她不肯去医院,待在这里换药清洁也比较方便。
于是开学前一个礼拜,向歌就这么在他家里住下了。
周行衍高三,开学早,向歌又好睡懒觉,早上起来的时候他人已经去学校了,餐桌上留下一杯牛奶和吐司,凉透,还好他家里有微波炉,她就自己加热一下。
牛奶还好,吐司这种东西用微波炉打过除非烫的时候,稍微凉一点儿,绵软的面包就会随着温度的流失一点点变硬。
口感实在不太好,向歌决定以后不吃吐司了。
结果第二天就被周行衍发现,日上三竿才起,大半夜又亢奋的不行不爱睡觉,不吃早饭。
周少爷也是不进厨房的主,弄弄牛奶面包机已经是极限了,最多煎个蛋。
为了治她这毛病,他买了好几本营养早餐食谱,大清早,少年直接进卧室把人拉起来,“起来吃早餐。
”小姑娘来的时候就只穿了那么件毛衣,此时穿着周行衍的大T恤和裤子当睡衣睡裤,领子有点宽,睡得斜斜歪歪的,露出小半个肩头和锁骨。
人皱着眉,不太高兴,迷迷糊糊地抬眼扫了他一眼,“啪叽”一下重新倒回去了。
周行衍就再拉。
他极有耐心,表情淡,不急不缓。来回两次,向歌气得不行,身子一扭,背对着他,顺便还用被子蒙住了头,声音闷闷的:“你好烦人!”
睡着他的床盖着他的被子,还说他烦人。
周行衍气笑了,“你起不起?”
向歌不说话,也不搭理他,被子往上拽了拽,小心的不碰到伤口,然后把头发丝儿也藏进去了。
他看着那鼓鼓的一坨,点点头,“行啊,那你回家睡。
”他说完停住,欣赏了一下这句话带来的效果。
向歌先是安静了几秒,而后身子在被子下面缓慢地,抗议似的扭动了一下,掀开,人转过来了。
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手撑着床面支起身来,一脸的哀怨。
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少年不为所动,轻飘飘看着她。
向歌死死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视死如归:“我起。
”周行衍差点以为自己是叫她起来上刑场的。
向歌也觉得自己给他添了好多麻烦,他去学校的时候她就像个辛勤的小蜜蜂一样整理房间,蹲在厨房研究他买回来的食谱书。
于是周行衍某次回家,就看见她搅着一锅黑乎乎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疯狂往里面倒水,满屋子的爆米花味儿。
也就只有换药的时候,她才会老实一点。
小姑娘极其怕疼,寒假的时候第一次遇到她帮她清理伤口的时候还没觉得,然而现在,她人往后一缩,周行衍就不敢再动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向歌就跟他说话。
她声音好听,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那种清脆高昂的,稍微有点低,声线却绵,咬字很柔软。
语速慢,不急不缓,带着她特有的懒散味道,在房间里寂静地流淌。
周行衍就应着声,有时候接话也说两句,夏日夜晚,窗外有蝉鸣声,气氛好得不行。
向歌这个夜猫子就会借机发出邀请:“周学长,今晚别睡了,我们蹦迪吧。
”周行衍用医用胶带把纱布固定住,面无表情拒绝了她的蹦迪邀请,“要么回家,要么睡觉。
”少女灰溜溜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滚回卧室睡觉去了。
纤细背影看上去可怜又萧瑟,关门之前身子藏在门里,脑袋从门缝探出来,还不忘看他一眼,“行行,如果我睡不着怎么办。
”行行靠进沙发里,不为所动,“睡不着我明天就五点半叫你起来晨练。
”向歌很干脆的就把门关上了。
冷酷无情。
她睡觉一直不太安稳。
周行衍觉轻,有的时候晚上能听到卧室里有轻微的声音。
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门口,试探性叫她名字。
里面的人没什么反应,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地,她呜咽着叫了一声。
周行衍犹豫了下,直接推门进去了。
少女缩成一小小一团蜷在被子里,额头上全是冷汗,眼角挂着泪珠,整个人都在颤。
她会突然惊醒过来,呆愣愣看他一会儿,然后轻缓开口,声音沙哑,“行行,我梦见你跟奥特曼走了。
”少年抿着唇坐在床边,帮她拉好被子,声音轻,“不会的。
”“我不走。”他说。
他从来没离开过。
先走的是她。
向歌昏昏沉沉,一直折腾到天几乎蒙蒙亮,身上热度基本上褪得差不多,人才消停下来。
长长的睫毛浓密,乌压压覆盖在下眼睑上,带着自然的弧度,嘴唇有点干,被子一直遮到下巴,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外面,看起来乖乖的。
清晨五点半,窗外有薄光透过浅色窗帘渗进来,周行衍将手里的毛巾丢到水盆里,人站起来坐进床边的沙发,有点疲惫地垂着眼。
他昨天一天三台手术,晚上在医院等人等到九点多,一回了家又马上过来,直到现在没吃过东西,也没合过眼。
一会儿还要上班。
周行衍抬手关掉床头灯,视线落在床上的人身上。
上辈子可能欠她的。
向歌睡梦中皱了皱鼻子,露出了一个好像在否定他的表情。
周行衍失笑,斜撑着脑袋揉了揉额角,拿出手里来,给梁盛西发了个短信,而后闭着眼靠在沙发里小憩。
等再睁开眼已经八点。
床边一片狼藉,药箱里的药散在地上,水盆还放在床头,周行衍把东西的收拾了,去厨房拉开冰箱门,扫了一圈,里面倒是水果蔬菜满满的什么东西都有,周行衍甚至都开始怀疑上次那个寿司真的是她自己弄的了。
他把袖口卷了几折,从冰箱里翻出番茄培根鸡蛋。
煎了蛋和培根,番茄切片夹在全麦面包里,他正往玻璃杯里倒牛奶,门铃响了。
周行衍抬了下眼,不紧不慢的倒完一杯以后,才走过去,开了门。
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脸不耐烦的站在门口,低着头按手机,眼没抬,话就开始豆子似的往外蹦:“向歌你是不是活腻了?我前天怎么——”
他边骂边抬起头来,黑眼对上黑眼,人一愣。
宋执抬眼,看了一下门牌号,确实是这个没错。
于是视线又转回到面前的男人身上,浅色薄线衫,脚上踩着拖鞋,浑身上下都带着刚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柔软气息,怎么看都不像是特地大早上过来拜访一下做做客的普通朋友。
宋执眼一挑。
向歌一觉睡到九点多才醒。
一身汗发出来,热度也就跟着褪了,人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才懒洋洋的睁开眼来,回忆了一下昨天的事情。
房间里面已经没人了。
她昨天有点迷糊,有些片段不太分得清是自己梦见的还是真实发生的,但是大致还是能记个七七八八。
她眨眨眼,起身刚要下地,意识到身上没穿衣服。
向歌僵了三秒。
什么时候脱的???
她下意识往下看,人有点没反应过来。
等洗了个澡清醒过来已经是十点,向歌抓着半湿漉的头发出了卧室,一眼就看见沙发后面露出来的一个脑袋和脖子。
只是这脑袋看起来有点不太对劲。
她人站在卧室门口,不动了。
脑袋转过头来。
脑袋一脸冷笑,“小姐,起了?”
向歌眨眨眼。
宋执扬着下巴,问她,“昨晚玩得还开心吗?”
“还行吧。”向歌干巴巴地说,扭头望了一圈,看见宫茉站在厨房,正把切好的牛油果往榨汁机里塞。
宋执这颗脑袋看着她四下扫,阴阳怪气地:“别找了,早走了,”他大爷似的翘着腿坐在沙发里,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我上来的时候宫茉在下面停车,你的小男朋友认知上好像出现了点错误。
”他看着她的表情,突然咧嘴笑了一声,“我当然没解释了。
”真是谢谢你啊。
宋执过来主要是为了剧本和Z家代言的事。
向歌昨天试镜结束人直接消失, 一整个下午加晚上电话一个不接,早上再打干脆关机。
宋老板坐在大办公椅里磨着牙, 给宫茉打了个电话, 直接跟着她一起过来了。
结果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宋执翘着腿坐在沙发里, 一副在自己家里似的闲散样子, 四下扫了一圈:“你这房子还挺好,地段也不错。
”“我妈给我的。
”向歌侧着身坐在餐厅桌前, 手里捏着全麦面包片夹成的三明治,糖心煎蛋里面黏稠绵软的蛋黄已经凝固了, 培根冷且腻。
盘边放着一杯牛奶, 上面没什么味道, 越喝到下面越甜,齁得人几乎快要失去了味觉似的,一直喝到底, 下面还有薄薄一层没彻底融化开的糖液。
向歌被腻得皱着眉,捏着玻璃杯壁, 斜了斜杯子,里面半透明混着乳白色奶渍的糖浆顺着杯底滑上来。
她叹了口气。
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的场景是怎么样的。
深夜,一接到电话人就过来了, 照顾她,还给她弄了早餐。
向歌几乎就要开始觉得,周行衍至少也是有点喜欢她的了。
但是她昨天都干了些什么啊……
她手里抓着个玻璃杯,不想去想象自己昨晚散乱着头发肿着眼睛一脸憔悴还胡搅蛮缠可了劲儿闹腾的惨烈形象。
她再叹, 有点忧郁,“老板,男人怎么追啊。
”宋执诧异的挑了挑眉,左左右右扫了女人一圈。
她人懒洋洋地靠在餐桌桌边,黑发柔软,眼狭长,到眼角弧度渐深,挑起来看人的时候极有杀伤力。
他不太确定:“你还需要追?”
向歌掀了掀眼皮子,“我看上的可能是个大师,就是百年以后坐化圆寂都能变出舍利子来的那种等级。
”宋执没跟她纠结舍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这回事儿,回想了一下今天早上那男人的眼神,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大师。
他撇了撇嘴,“是吗?那你的眼神还真是不太好。
”向歌却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直起身,小心看着他:“宋总,咱们公司有没有什么不让谈恋爱的规定?”
宋执似笑非笑:“你不红什么规定都没有,反正也没人认识你。
”Z家的代言今天下来,签约结束向歌人就被拉进化妆间,化妆师是个年轻男人,看见她以后锐利视线上上下下来回的扫了几圈,脸色略微缓和。
宋执难得亲自跟着去的,少爷呆了十分钟,和傅容森说了几句话人就走了,走之前还一脸警告从镜子里指着向歌鼻子,“别给我捅出什么篓子。
”向歌当时正被按在椅子上,大红色口红刷上唇瓣,眼珠子转了两圈表示明白。
Z家秋冬新装主题《狂热》,一如既往没有广告,清一色红黑,确实很狂热。
向歌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自己脸上的妆,顿时觉得还好唇色够,不然这个红还真的不一定压不压得住。
镜头灯光下站了一整天,下午四点多,向歌终于卸了妆换回自己的衣服,哀嚎一声瘫在保姆车里。
宫茉把手里的水递给她,“回家?”
向歌扑腾着起来了,头靠在车子玻璃窗上摆了摆手,“不回,去二院。
”刚刚拍摄间隙,她给周行衍打了个电话。
对方这次没掐,但是也没接。
向歌怕打扰到他上班,不敢再打,发了两条短信过去。
结果也没等到回复。
她这边离第二人民医院本就不远,过去没用多久,保姆车停在门口,向歌坐在里面简单化了个妆,化好刚好五点多。
程牧从来没现场见过女人化妆,坐在驾驶座上一脸惊叹的往后瞧,问她:“向歌姐,你是要找上次让我送早餐那个医生约会啊?”
“我去求佛。”向歌选了支唇釉,最后涂上一层,抬起头来朝他眨眨眼,“会不会太淡。
”程牧认真地瞧了瞧,然后脸红了。
虽然说刚刚是他亲眼看着女人在脸上眼皮上又刷又画了半天,可是现在这么看,除了唇膏,又实在看不出她其他哪里化了妆。
只觉得那双眼睛好看的像是会说话。
程牧特别对得起他小木头的外号,呆呆地摇了摇头。
向歌莞尔,抬手拍了拍他脑袋,觉得这孩子怎么看怎么可爱。
此时差不多快要五点半,向歌下了车,人走到医院门口等。
差不多十多分钟,有一行人从里面出来,夹杂着梁盛西熟悉的说话声,向歌抬眼看过去,果不其然,一眼就看见了走在最靠边的周行衍。
他低垂着眼,没参与旁边人的对话。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周行衍突然抬起头来,正好和她视线撞上。
向歌眨眨眼。
南方的四月底风大,女人身上穿了件驼色外套,极薄的料子,被风吹着向后扬,露出里面阔腿裤和一截白皙小腿脚踝,黑发柔软披散,随意跟着风的轨迹打出卷来。
周行衍皱了皱眉。
刚退烧就穿这么少。
作。
她作她的,关他什么事。
他眉头松开,漫不经心移开视线,刚准备往前走,旁边梁盛西突然“啊——!”的一声。
周行衍眼皮一跳。
果然,下一秒,这男人脚步顿住,人直接转身换了个方向,一边往前走一边热情的冲着某人招手,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向歌妹妹!”
周行衍:“……”
向歌弯起唇角来。
就喜欢这种有眼力价儿的。
梁盛西人一出来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向歌。
女人身上整套一看就很贵的衣服,气质出众眉眼精致,长睫毛一垂,乌压压地,初春能把人吹成傻子的大风到了她身边好像就变得温柔了似的,硬生生变成了她仙女气质的衬托,衣袂飘飘,连头发丝儿被吹起的弧度都好看。
让人不注意到都难。
梁盛西怎么看怎么对这个弟妹异常满意。
他又想起今天周行衍从一大早开始就持续的沉默安静和满身低气压,想了想,没说话,不动声色别开视线和旁边的人说话,一边注意了一下旁边周行衍的反应。
男人先是怔了下,然后皱了皱眉,紧接着腮帮子微动,冷笑了下,淡着脸别开了视线。
梁盛西猜测逐渐成型,眉一挑,直接过去跟向歌打招呼。
他之前受某人之托送这个小弟妹回过一次家,聊了一路,当然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一边大步走过去,一边压低了声音问她:“你惹阿衍生气了?”
向歌可怜巴巴眨了下眼睛,“我没惹他,他自己就生气了。
”她说的是实话。
梁盛西没忍住笑,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看得见的地方比了个手势,小声道:“交给哥哥了。
”他笑嘻嘻转过身来,一个眼神示意她跟着他过去。
这下,一群人都看清了。
这不就是那天提着个饭盒,来找周医生吃饭那个?
于是整个办公室的人视线齐刷刷侧过去,看着周行衍起哄了两声,旁边一个微胖的医生勾着他肩膀:“周医生看来今天又要缺席了啊?”
周行衍没说话,直直看着大大方方跟在后面走过来的女人。
梁盛西带着人走过来,一边还装模作样的侧头问她:“今天我生日,请大家吃个饭,向歌妹妹要不要一起来?”
向歌就很配合的露出了一个略带犹豫的表情,还没说话,梁盛西就继续道:“我生日啊,这点面子要给的吧?”
向歌就答应下来了。
周行衍站在旁边看着这两人的表演,眯了眯眼。
这女人全程都没看他。
一眼都没看他。
于是片刻停顿,一行人继续往外走,向歌扫了一圈,没看见林染,抬眼随口问道,“我记得骨科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医生?”
最开始勾周行衍脖子那个男医生笑了两声,“林妹妹今天值班啊,惨啊惨啊,到嘴的大餐没了。
”向歌点点头,没接话,垂着头笑了一声。
值班啊。
那倒是挺好的。
梁盛西选了家新开的日料,开车过去不到二十分钟,他们人多,有些开车的和没开车的一起,分了两三波。
周行衍车大,原本安排和他一起的两个人刚要过去,被梁盛西一扯,一边一个勾过来了:“小刘和老宋跟我走就行了,你跟我们向歌妹妹一队。
”那两个人也极其上道,秒懂,伸手拍了拍周行衍肩膀,语重心长:“周医生,慢慢开。
”周行衍:“……”
向歌轻咳了一声,忍笑忍得痛苦。
周行衍没再说什么,看了她一眼,“上车。
”向歌乖乖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人没动。
周行衍车子也不走,等了一会儿,淡瞥她一眼。
向歌:“……”
我在等着你给我系安全带呢!你看不出来吗!?
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你倒是动啊!
她静了三秒,看他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自己抬手拉下来安全带,“咔嗒”一声扣上了。
周行衍唇角弯了一瞬。
晚高峰车子稍微有点多,黑色SUV缓速行驶,周行衍开车的时候很安静,表情淡,目光笔直看着前面,修长手指把着方向盘,手背掌骨根根明晰。
不过他无论什么时候好像都很安静。
向歌侧着头看他,想道。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周行衍突然转过头来。
向歌完全没有收回视线的意思,直接对上男人漆黑的眼,长睫扑扇,直勾勾看着他。
许是歪着脑袋看得累了,她干脆把安全带往外拉了拉,整个身子都侧过来,长眼带着笑意,坦然和他对视。
男人抬了抬眼皮子,“干什么。
”向歌手撑着座椅,上半身前倾,整个人凑近了点儿,弯着眼盯住他,声音软,“看你好看啊。
”周行衍情绪陡然一颤,没说话,沉着眼看她。
有持续不断,连绵不绝的挫败感,带着某种自我厌弃似的无可奈何,让人狼狈不堪,疲惫又清晰。
就好像她只要轻飘飘一句话,就足以把他所有坚硬的心里建设都全数击溃。
“向歌。”他缓慢地垂了垂眼,声音压低,微哑,“够了吧。
”车子停在人行道前, 红灯倒数的秒数闪烁着,车窗开了一半, 外面全是嘈杂人声和汽车低鸣。
他声音低, 向歌却听清了。
她愣了一下,眼睫垂下, 有点小心地道歉:“对不起。
”周行衍垂眼看着她, 女人慢吞吞地转过身去,老实侧过头, 抬眼看他一眼,又低下去了, 有点委屈。
周行衍没由来的一阵懊恼, 红灯倒数结束, 车流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他没再说话,转过头去继续开车。
向歌也不说话了,脑袋侧着看着车窗外, 安静了好一会儿。
脑子里一直想着今早的事情。
宋执应该也没乱说话,只不过是没解释罢了。
那她要不要解释一下?
周医生, 今天早上来的那个其实是我老板,我们俩什么都没有,只是纯洁的发工资和领工资关系。
什么老板?哦, 我其实是个模特,之前说是作者完全是在骗你的,就是为了能有个理由要你的手机号然后约你吃个饭。
向歌脑补了好半天,长长叹了口气。
这算什么啊, 自作多情吗。
也许人家根本就不好奇你们什么关系呢。
她手撑着下巴,想象着周行衍一脸淡漠的看着她说:“关我什么事?”
又叹了口气。
她不说话,一路静默的压抑,旁边的女人一会儿一叹气一会儿又一脸苦恼的鼓鼓嘴巴,演默片儿似的好一阵,才安静下来,车子开出一段,她突然“诶”了一声,扭过头来看他:“周医生,前面商场门口停一下可以吗?”
周行衍看了她一眼,没问干什么,车速减慢,往旁边靠。
车子停在拐角的路边,向歌解开安全带,冲他笑了下:“能等我一会儿吗,我马上就回来。
”她甚至怕他先走,已经做好了把包包丢在他车上的准备。
结果男人只看着她,突然道:“不用给他买。
”向歌眨眼。
她确实是打算去给梁盛西选个礼物,既然人家今天生日,她也总不能真的空手去蹭饭了,
“可是感觉,不太好,我跟梁医生也不是很熟。
”你也知道你和他不熟?
周行衍淡瞥了她一眼,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一边也解开安全带,车门解锁:“一起吧。
”他直接开门下了车,向歌坐在副驾驶,透过贴了暗色膜纸的车窗盯着那侧影看了几秒,才弯弯唇角,打开车门下去了。
晚上六点,商场里面人多,向歌其实没什么送男人东西的经验,又怕周行衍不耐烦,她快速又漫无目的在一楼转了一圈以后视线落在一个钢笔的柜台上。
那是一家小众瑞士钢笔品牌,外形低调精致,价格适中,不过于昂贵也不会廉价,向歌侧过头去,问旁边的人:“你觉得送支钢笔可以吗?”
周行衍皱了皱眉,想说要么你去地下超市给他买盒口香糖吧。
他认识她八年,这女人甚至连一个塑料袋都没送过他。
他“嗯”了一声,长腿迈开走过去:“看看吧。
”两个人走在柜台前,向歌垂头在玻璃展柜看,纤细的食指指向其中一支,侧着脑袋问他:“这支好不好看?”
周行衍视线随着她指的看过去,落在她手指上。
细瘦的手,葱白似的白,指尖纤细,修的干干净净的指甲呈现出浅浅的粉红色。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她又看到另一支,手指移过去,“这个也好看啊。
”周行衍靠在柜台旁,没说话。
向歌纠结了好一会儿,售货员见状,就把那两支全帮她拿出来,她一手捏着一支钢笔,侧过身去举到身边的人面前去了,“你觉得哪个好看?”
她上半身前倾,人微微靠过来,仰着头一脸认真地开着他,眼一眨不眨,睫毛根根分明。
周行衍视线撇开,喉结微动,“都可以。
”向歌对这个答案明显不太满意,有点不满地撇了撇嘴。
旁边的售货员看着她们的互动,只觉得这一对男女气质外形出众,站在那里就忍不住让人多看两眼,赏心悦目的般配。
她看了周行衍一眼,抿着嘴对向歌笑:“只要是您挑的,他肯定都觉得好看啊。
”向歌愣了一下,想要解释,但是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好解释的。
人家又没说类似于“你男朋友”之类的让人误解的字眼。
但是话好像又怎么听都不太对。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旁边的周行衍,正撞上他看过来的视线。
男人刚好也正垂眼看着她,须臾,勾起了唇角。
眼角也就跟着弯了一瞬,弧度温和,柔软了漆黑的眼。
向歌有点呆。
他抬手,顺势把她手里的两支笔全捏在手里,放到柜台上,对着售货员道:“嗯,都好看,两支都装着吧。
”售货员脸上笑出花儿来了。
他这边说着,就抽出皮夹子出来,要付钱。
向歌“啊”了一声,抬手拉住他的胳膊,“我来付。
”周行衍没看她,直接从皮夹子里抽出了张卡出来,“这两支笔价格不一样,一会儿让他挑一支,另一支我自己留着用。”他抬起眼来,“到时候你再把钱给我也行。
”向歌侧着脑袋看他,刚想说“那另一支就当我送你的好了。”嘴巴张了张,然后突然就停住了。
再还钱意味着什么。
微信。
虽然发短信也可以,而且也不知道他常不常用微信。
不过这也不是重点。
向歌舔了下唇角,抬眼看着他笑,声音轻缓,“好啊。
”日料店离这里已经不远了,走过去不要十分钟,周行衍车子干脆没开,两个人直接步行过去。
那店面不大,装修却精致,很有味道,墨蓝色帘子上印着大大白色番字,墙上一排排清酒瓶和木牌子。
梁盛西他们人已经到了,在二楼一个单间,木门隔着,里面一片笑闹。
两个人上了二楼,周行衍拉开木门,里面坐着的人齐刷刷仰起头来,看见他一个人,大家一脸失望。
向歌从男人背后探出个脑袋来看过去,长发随着动作垂下,一荡一荡的:“我们晚了很久吗?”
像是静止的画面被按了播放键,众人重新展露出热烈的笑容,坐在最边上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一个男人笑眯眯地看着她:“没晚没晚,大家都刚坐下。
”他旁边微胖的男人接话:“对对对,周医生这个车开的还是有点快了。
”周行衍:“……”
两人落座,那边梁盛西点了菜,东西还没上,酒先上来。
许是因为周行衍这个万年铁树有也带妹子来吃饭的这么一天太让人兴奋,众人情绪都十分高涨,除了有几个要开车的以外,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小杯。
周行衍去洗手间的空,向歌要了一杯梅酒苏打,大块的剔透冰块,玻璃杯壁挂着水珠,沁凉酸甜,淡淡酒味。
周行衍回来的时候,她正把吸管往杯子里插,一口刚要咬下去,被他直接抬手端走了。
向歌嘴巴里咬了个空,下意识扭过头去,一脸“你干啥”的样子。
周行衍表情没什么变化,掌心手指贴在杯壁上感受着那上面冰冷温度,直接端给旁边的梁盛西了。
向歌有点没反应过来,眨眨眼,“我不开车。
”周行衍“嗯”了声,抬起筷子夹了个鹅肝握寿司,“给你开的中药吃了吗。
”向歌表情一顿,想起不久前自己大老远跑去看中医结果饱受奇耻大辱那次。
她一副噎到了的表情,没说话,周行衍继续道,“也不去看了?”
“还喝冰?”
“看来你是不想让自己的——”
他说到一半,向歌一个激灵,眼睛睁大了点儿,很怕他诸如“例假”之类的奇怪字眼就这么脱口而出,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手臂率先抬起来,手指“啪叽”拍到他嘴巴上了。
男人唇瓣柔软,微凉,有润润的触感。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向歌反应过来,手指蜷了蜷,指尖擦过他唇珠,她没太意识到,讪讪地收回了手,垂着头,跟他道了句歉。
周行衍没动,没说话,没表情,只看着她。
半晌,他舌尖微翘,不动声色舔了下唇珠,“——身体好起来了。
”向歌垂着头,不看他了,也不接话。
两个人动作有点大,旁边的人也都注意到了,梁盛西不用开车,十分热情的跟他的向歌妹妹喝了几杯,清酒烫过,温热,向歌余光瞥了周行衍一眼,他没什么反应。
向歌酒量不错,再加上清酒刚喝时本身就温淡,两个人尬了一会儿酒,她没什么反应,倒是过了一会儿,后劲起来了,梁盛西脸先红了点儿。
他直接探过身来,人越过旁边的周行衍往向歌这边靠了靠,用一副他自以为压低了其实大到整个房间的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和她咬耳朵,“向歌妹妹!”
向歌笑吟吟地应了一声。
“我偷偷告诉你!阿衍他大学的时候其实——”
周行衍随手捏了张干净的纸巾,“啪叽”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了,“你该回家睡觉了。
”梁盛西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
医生没有固定休息日,第二天本来就都要上班,时间差不多,大家见寿星都已经开始挑战骨科高岭之花的耐心了,于是就这么散了。
向歌和周行衍最后下的楼。
下来时众人已经极其自觉的分好了组,梁盛西勾着一个人的肩膀,冲他们摆摆手:“拜拜!向歌妹妹!认识你很高兴!”
向歌:“……”
周行衍一脸嫌弃看着旁边两个同事把他拽上车了。
等大家都走了,周行衍勾出车钥匙垂着眼,“走吧。
”他往外走了两步,身后的人没跟上来。
周行衍微抬着眼回过头去。
向歌站在门口没动,斜斜倚靠着木质门框上看着他,日料店浅红色灯笼悬在她头顶,光线暖,像是给人镀了一层毛绒绒的边。
许是清酒的后劲儿终于上来了点儿,她眼角微红,一双黑眼却清亮亮的,直直勾着他。
半晌,向歌微微歪了下脑袋,唇一弯,勾了个懒洋洋的笑出来。
声线软,被酒精染上了点醺意,“周学长,我们都坦诚点儿吧,行吗?”
向歌酒量很好。
大学的时候她和朋友出去玩, 基本上最后都是一屋子的人要么群魔乱舞要么歪着脑袋哭天喊地的掏心掏肺,只剩她一个人坐在墙角乐颠颠的看着她们。
清酒虽然后劲儿足, 但是也没什么大影响, 顶多起到一点壮胆的作用。
她觉得周行衍应该是记得她的。
无论他对她有没有感觉,向歌觉得至少高中时, 她和他是可以称得上熟悉的。
那为什么再次见面, 他又好像不认识她了?
觉得麻烦吗?怕她痴缠他吗?又或者真的,完全不记得她了吗?
向歌看不懂, 之前没机会,她也没胆子问, 现在刚好有了, 那就干脆问一问好了。
就是死也要让人死的明明白白, 这么稀里糊涂算怎么回事啊。
向歌连后路都找好了,如果周行衍是真的不记得她了,她就假装自己喝醉了跑胡话, 事后来个大失忆。
如果他还记得,那她就打他一顿。
虽然也就只是想想的。
女人站在日料店门口, 直直看着他,脑子里全是骚操作,眼神看起来就有些飘。
周行衍当她酒劲儿上来了, 视线定着,良久,叹了口气。
其实原本一开始,他没有刻意装作不认识她的意思的。
把车钥匙重新揣回口袋, 他人走过去,“怎么坦诚?”
向歌歪了歪头,认真问他:“你不记得我了吗?”
周行衍眉眼低垂着,停了一会儿。
她不急,就安安静静看着他等。
“记得。”周行衍说。
向歌敛着眉笑了。
果然是吧。
“那你之前一副不记得我的样子。”她停了停,十分善解人意补充道,“早知道你怕麻烦的,我又不会痴缠你,你装什么啊?”
周行衍眯起眼来。
两人距离近,她抬着眼看她,清晰的能看清她瞳孔里他的影子。
唇膏因为刚刚一顿饭已经全数被她吃进嘴巴里了,唇色有点淡,看起来是干净的柔软。
那两片唇瓣尾端上翘着弯出弧度,张合,吐字缓慢清晰:“不缠归不缠,但是也不耽误我追你啊。
”周行衍眯着眼,不说话。
向歌手背到身后,上半身微微往前倾了倾,人凑近他,仰着脑袋从男人下巴颏看到鼻尖山根眼角眉梢,一转对上那双眼,笑的慵懒又勾人,重复,“学长,我重新追你啊。
”周行衍肩膀微不可查塌了下。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黑眼深邃,叫她名字,“向歌。
”向歌弯着眼应了声。
“你那时候为什么走了。
”向歌没说话,笑容没变。
周行衍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行,你厉害。
”他声音低,淡,眼里笑里都没情绪。
初春昼夜温差大,晚上风凉,女人身上穿着的外套薄的好像一吹就透了,阔腿裤裤腿跟着风往后鼓,细长腿型勾勒出来,显得那一截小腿脚腕愈发纤细。
向歌抖了一下。
周行衍盯着她,腮帮子轻微动了动,后槽牙紧紧咬合,摩擦了一下。
真想把面前灯笼直接扯下来扣在这女人脑袋上。
他抬手按了下眉角,泄了气似的,“你进去。
”“嗯?”
向歌没反应过来。“进去等,我把车开过来。
”车子停在之前两人买钢笔的那个商场那边,周行衍走过去开过来,再回来时他坐在车里往店里瞧,没看见向歌人。
他又下了车,重新走进店里,一进门就看见她坐在吧台上,正跟里面煮拉面的老板聊得火热。
手边又是一小壶酒和一份刺身,一边往杯子里倒一边和店老板说,“我快点喝完,要不然一会儿可能会被骂。
”周行衍走过去,居高临下垂眼看着她。
深色木质桌面上阴影打下来,向歌捏着个酒瓶子抬起眼来,看看他,又看看还剩大半盘的刺身,有点舍不得的站起来了,“走吧。
”周行衍长指扣在桌沿,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了,“吃完吧。
”向歌高兴了,人重新坐下,一口清酒一口刺身,吃的美滋滋。
周行衍靠着墙边的位置坐,头侧着,抵着墙面看着她。
眉眼隐匿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
向歌说着要重新再追他一次,晚上人一送过去,第二天又没声音了。
林染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昨晚向歌也跟着他们一起去吃饭了的事情,第二天中午刚一休息,周行衍吃完午饭刚回门诊,就被她借着由头堵在门口。
周行衍坐班,林染打着哈欠站在诊疗室门口,一脸疲倦,脸上妆却依旧干净精致,“昨天有个病人疼了半宿,折腾死我了。
”周行衍套上白大褂,垂着眼有条不紊系扣子,没搭腔。
疼痛肿胀可以说是骨科外伤病人中最多见的体征了,处理方式也比其他科室干脆有力得多,镇痛方式很多种,也并不麻烦。
林染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揉着肩膀苦兮兮地,“值班室的床也硬,睡得我浑身疼。
”周行衍走到门口水池,挤了洗手液洗手,“还行,我一般不怎么睡。
”林染赶紧道,“我也就躺了一会儿,昨晚真的好忙啊,”她顿了顿,又若无其事问他,“昨天你们出去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啊?”
周行衍动作停了一瞬,继续若无其事抬开水龙头把手上泡沫冲掉,“没什么。
”“诶,周医生。”林染说,“你好冷淡啊。
”这次,周行衍终于抬起眼来。
还没说话,视线一侧,看向林染身后。
向歌一颗脑袋从门后伸过来,浅金色的鸭舌帽斜歪着戴,嘴巴里嚼着泡泡糖,腮帮子微动,缓缓吹了个泡泡出来,“啵——”的一声,破掉了。
林染也回过头去,一愣。
向歌把破掉的泡泡重新咬进嘴巴里,挑着眼笑,“林医生,你不上班吗?”
林染警惕说,“向小姐公司好像也挺仁慈的,又来看病?”
“是啊。”向歌完全不意外她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舔了下牙膛,“感冒了,来看医生呢。
”林染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她面前,头颅傲慢高扬,“感冒应该挂呼吸内科,这里是骨科。
”向歌一脸恍然:“是吗,那我还是崴脚吧。
”这个时候刚好下午第一个患者进来,周行衍站在病人身后,等着人进去,把着门把手看了向歌一眼,另一只手抬起,食指一根警告性地在她眼前竖了下。
向歌也抬起手来,食指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朝他眨了眨眼。
柔软温热触上冰凉,周行衍怔了片刻,手指蜷着收回,薄唇抿了抿。
向歌乖乖后撤了两步,站到诊室旁窗边,看着他把门关上。
林染在旁边看着她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调戏,气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大学就是周行衍的学妹,一见到他就喜欢他,这么多年了,她从大学校园一直到工作岗位始终在他身边,虽然期间也有不少人追过周行衍,不过这男人就跟情根未开一样,好像眼中根本没有异性存在。
也多多少少安慰了她一点,至少她不行,别人也不行。
她从小到大都是班花,成绩也好,两个人如果在一起以后她父亲也可以成为他工作上最大的助力。
她又是在他身边呆的最久的人,机会总是会有的,她不急,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但是这个向歌,即使她只见过她两面,但是心里却总是有不安,像有把锤子在心头咚咚咚地敲。
这女人出现仅仅一个月,见过两三次面,就已经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危机感,让她惴惴不安。
虽然她一直在安慰自己,周行衍根本不可能喜欢这个款的,他那么清冷寡淡的一个,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妖艳又嚣张的类型。
更何况,她有时间上的优势,她等了他六年。
六年的时间啊,她把她作为女人最美好的六年全部都留给他。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底气足了些。
眼前这女人高,她比她矮上一些,但是她一米六八的个子也并不算矮,林染扬着下巴,缓缓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向歌小姐也喜欢阿衍?”
向歌觉得她这个笑容有点眼熟。
这种笑,她在公司几乎每天都要在徐艺绮脸上看到一次。
向歌散漫说,“是啊。
”林染身上穿着白大褂,脊背挺得笔直,柔滑的黑发垂在锁骨的长度,一边别在耳后,五官有温婉的美感,声音也比她之前接触她的几次温柔得多,“其实也是很正常的,阿衍确实优秀,在学校里的时候也好,工作以后也好,对他有好感的女孩子我都数不清了。
”“阿衍性子淡,对感情的事情也从来不上心,但是这么多年,能一直跟上他的脚步待在他身边的人,只有我,无论从各个方面来说,我都是最适合他的人。”林染微笑,“向小姐,我等了阿衍六年了。
”向歌头稍微低垂了下,“六年啊。
”她声音低,近乎呢喃,“那还真是好久了,你好厉害啊。
”林染没接话,抱着臂等她下文。
她不相信这个女人是只几句话就可以打发掉的。
向歌头没抬,眼睫微微抬了抬。
原本极具攻击性的眼型已经被她刻意柔和了不少,却依然有锐利的压迫感。
“林医生,我也等了八年了。
”她漫不经心笑了下,“这八年里的每一天,我都想自己能变得更配得上他一点。”八年的时间有多长。
是嚣张飞扬的姑娘变得低调又淡然, 是清隽削瘦的少年长成沉稳内敛的男人,是近三千个日日夜夜里的每分每秒, 都想变成更好的自己。
向歌在察觉自己喜欢上周行衍的第一反应是, 那个人真好。
她知道他家境优渥,父母感情极好, 成绩优异, 常年占着各种考试大榜前三名。
他太好了,他什么都有, 而她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家庭都没。
这个人好到,年少时的她, 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狼狈又不堪。
午休时间过的医院人重新多了起来, 病人和家属鱼贯穿行, 没有人注意得到角落窗边两个人的对话。
林染被她的话和眼神钉在原地,嘴巴微张着,看起来有点呆, 有点没反应过来。
向歌看着她的表情,微微勾了勾唇角, “林医生,其实有些事情和时间是无关的,你也不用仅仅这样就觉得自己输了。”她懒洋洋地扬了扬下巴, “我的意思是,别说八年前了,就算我真的是八周前刚认识周行衍,也没有你的份儿。
”她表情淡, 声音轻软,带着她特有的慵懒味道,眼神却幽长浓郁,有灼人的光。
什么低调淡然,骗人的。
只不过是该藏的锋芒都藏起来了而已。
周行衍下班的时候五点半,向歌人还没走。
女人坐在最靠里边的椅子上,鸭舌帽摘下来盖在了脸上,整个人后仰着脑袋靠在椅边儿,睡得又香又熟。
夕阳透过窗子给她发梢染上暖金色的光,看起来安静又温柔。
医院环境嘈杂,这样她都睡得着。
周行衍站在原地看了她几秒,转身直接往外走。
走出几步,脚步一顿,又转身回头,人走回去,站在她面前,垂着头居高临下看着她。
女人露在鸭舌帽外边的下巴尖轻微动了两下,似乎是在吧唧嘴。
周行衍诧异又好笑。
就睡得香成这样?
他俯身弯腰,人凑过去,手指捏着她鸭舌帽檐,把女人脸上的帽子缓缓掀开了。
突如其来的光线直射眼皮,向歌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抬手胡乱虚空往前探了探,眼睛睁开一条缝。
男人的脸就这么直直地,明晃晃出现在她眼前。
周行衍拿着她的帽子,俯身看着她,“睡饱了吗?”
向歌因为睡着,身子往下大大滑了一截,闻言撑着椅边儿下意识坐直了身来,迷迷瞪瞪地抬眼看他,“你下班了?”
周行衍神色微动,身子直起来,“嗯。
”向歌点点头,抬起手来刚想揉眼睛,又想起什么来似的,把手放下来,仰头问他:“我睫毛膏掉了吗?”
“没掉。
”“出没出油?”
“没。
”“浮粉了吗?”
周行衍思考了一下“浮粉”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最终未果。
他一顿,摇了摇头。
向歌放心了,松了口气,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我怕你跑了,所以特地等你下班,其实本来想中午来找你吃个饭的,结果时间计算有偏差,好像有点来晚了。
”她懒洋洋看着他,刚伸完懒腰,眸里惺忪,“周医生,赏脸一起吃个晚饭吗?”周医生看了她一会儿,抬臂把手里的鸭舌帽重新扣到她头上,还顺势往下压了压,遮住女人的半张脸,顺便换来了一声轻呼。
向歌把帽子弄正了,抬起头来略带不满地看着他。
周行衍唇角微翘了下,“走吧。
”向歌人站起来,往前走,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突然开口:“周学长,你这几年个子长得是不是有点高了。
”都说男生发育的晚,可是她认识他的时候,他高三,年纪也不算小,看起来却顶多有个一米八出头。
不过那个时候向歌自己也不高就是了。
果然,周行衍闻言侧头瞥她一眼:“你那时候像棵豆芽菜。
”他停了一会儿,又道:“现在也像豆芽菜。
”向歌一顿,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给你开的中药喝了吗?”
周行衍问。向歌没做声。
“没喝?”
周行衍轻呵了声,低淡道:“看来你这个发育不良的病也不是特别想治啊。
”向歌瞪着他,耳尖红了一片。
此时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电梯间,周行衍抬手按了电梯键,金属门缓缓打开。
两个人走进电梯,向歌看着往下蹦的红色阿拉伯数字,突然开口:“苦。
”周行衍侧头。
向歌偏了偏脑袋,苦兮兮地舔了舔唇:“中药太苦了,不想喝。
”周行衍看了她一眼,“那你别喝,以后就这么疼着。
”看见了没有?
这人冷淡的皮才只来得及褪了一半,刻薄无情的本质就已经初见端倪了。
向歌被他这么一说下腹也跟着无端抽痛了一下,她撇撇嘴,不想跟他说话了。
向歌选了家泰餐店。
周行衍口味很淡,酸辣吃得都少,向歌选完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转过头去看他。
男人倒是没说话,径直走进了店里。
两个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两份菜单递过去,向歌乐颠颠地接过来,还没翻开,直接抬头对服务生说:“要个咖喱蟹。
”服务生轻快的应了一声,笔在纸上快速记录。
他刚写了一个字,那边周行衍慢悠悠地翻开菜单,头也没抬,“不要咖喱蟹。
”服务生笔下一顿,“诶”了一声,抬起头来。
向歌也“诶”了一声,翻菜谱的动作停住了。
周行衍抬起头来,“我过敏。
”向歌就是想吃咖喱蟹,馋了好几天了,今天才选吃泰餐的,她一边的腮帮子微鼓了下,“你点别的,我吃啊。
”“不行。”周行衍神色不变,“我看见螃蟹就过敏。
”你当我傻呢?!
向歌虽然真的超想吃咖喱蟹,但是也没再坚持,只是两个人点完菜,她依然撑着下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隔壁那桌的咖喱蟹,一脸的郁郁寡欢。
周行衍权当没看见。
向歌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盯。
周行衍没理她。
向歌目光热辣,一瞬不瞬,盯的隔壁桌的人毛骨悚然,夹咖喱蟹的手就那么一顿,下意识的扭过头来看了她两眼。
向歌视线不避不让,再叹口气。
周行衍眉心一跳。
他无奈开口:“蟹子性寒凉。
”向歌没理他,表情看上去有淡淡的忧郁。
“你例假不是就这两天。
”向歌目瞪口呆,转过头来看他,“你怎么知道?”
周行衍云淡风轻,“你上次去医馆看病,上面有写。
”夏唯你到底都给我说了些什么啊!!
向歌肩膀一塌,干脆也不要面子了,“我这个不准的,没什么参考价值。
”说完,她有点期待的看着他。
周行衍点点头,“你别想了,我过敏。
”你就继续扯淡吧。
索性这家餐厅味道不错,其他的菜也好吃,等菜上齐吃起来向歌也就暂时把蟹的事情搁置了,一边想着明天叫宫茉给她买几个回来烧。
只是饭吃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聊到这个的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向歌一顿饭吃下来,下腹垂坠胀痛感愈发明显清晰了起来。
这感觉太过熟悉,到最后,向歌苍白着脸微弓着身,手里的勺子放下了。
周行衍抬起眼来看她。
向歌人往后坐了一点,背靠着沙发。
“怎么了?”周行衍问。
向歌一脸欲言又止。
她例假从来都没准时来过,没想到这个月偏偏就这么准,前前后后也没差两天。
周行衍早就吃完了,此时不过有一搭没一搭的捡着水果吃一吃,见状也放下叉子,“吃饱了?”
向歌有苦难言,坐在沙发里纠结了半天,把椅背上挂着的外套扯下来,系在腰上,人站起来了。
她闭了闭眼,脚步有点浮,唇瓣已经开始泛白了。
周行衍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懂了。
他敛着眉站起来,结账,回来看着她,有点犹豫。
半晌,抿了抿唇,“你要不要——”
他没说完。
向歌纠结的看着他:“你等我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周行衍当然知道她要买什么。
他看着女人无意识皱着的眉,叹了口气,“你等着。
”向歌:“??”
“我去买。
”向歌:???
周行衍走的快回来的也快,餐厅旁边就有一家商场,他人直接进去下了地下一层超市,长的段的各种颜色各种牌子的看都没看一样捞了一个,最后推着满满一车十几包卫生巾去结账了。
大概是很少见到这种阵仗,收银员微微惊了下,一边一个个扫码一边忍不住偷偷瞥了他好几次,后面排着队的人也叹为观止,有一个小姑娘的声音,稚气未褪,“妈妈,那个叔叔为什么买了那么多妈妈才用的东西?”
她妈妈“嘘”了下,垂着头小声,“叔叔可能是给女朋友买的。
”周行衍面无表情的装了袋,面无表情结了账,面无表情提着满满一袋卫生巾走了。
他一回去,就看见向歌还在原来的位置,乖乖巧巧的坐着。
脑袋垂着,蔫巴巴地样子,像个受伤的小动物。
周行衍走过去,把手里的袋子递到她面前。
向歌抬起头来,看着眼前满满一塑料袋卫生巾,又抬头看看面前的男人,一时间有点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周行衍长睫垂着看她,面上无波无澜,“去吧。
”等向歌欲言又止看了他几秒,从他手里接过袋子,翻出了一包去了洗手间以后,周行衍突然低垂下头,抬手撑在眉骨处遮住眉眼,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行衍车开到向歌楼下的时候, 女人脸色比刚刚好像又白了一层。
两个人相处下来好像一般都是向歌来担任挑起话题的那一方,她突然就这么安静下来了, 就让人反而有点不太适应。
直到车停了, 向歌才有气无力的掀起眼皮子来,瞧着窗外。
周行衍侧头看着她, 停顿了一下, 才道:“这几天药先别喝了。
”向歌抬抬眼,想说本来她就不喝的。
想了想觉得他好像也知道, 还是没说出来,闭嘴乖乖点了头。
“家里有没有红糖?”
她再点。
“煮点生姜水。
”点点点。
周行衍就不说话了, 沉默看着她。
太乖了。
太听话了。
信她就有鬼了。
向歌是不吃姜的, 她在他家住的那几天, 曾经就因为一杯姜茶发生过一次小规模战斗。
少年老成养生衍坚持试图说服向歌吃姜,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了一大堆姜的益处,清润的嗓子不紧不慢, 听得向歌眉角直抽。
不羁少女勾着脚踩住沙发,怀里抱着个沙发垫, 脑袋垫在上面,听着他说完,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而后又傲慢挑起眼角,也慢条斯理回道,“我就不。
”周行衍当时想拉着她衣领子把她丢出去。
到最后两个人各退一步,由周行衍提出, 向歌先尝一口,她如果实在觉得难喝就再也不提这一茬。
小姑娘苦巴巴地端起茶杯来,伸出舌尖不情不愿,小心又缓慢地舔了一口,瞬间辣的五官都抽在了一起,直接把手里的杯子塞回给周行衍了。
她一脸不可思议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花季少年会喝这种东西。
周行衍不太相信过了八年,让她喝她就会喝了。
其实向歌真的会喝。
因为她每个月的这几天实在是痛得厉害,在疼痛的折磨下,她坚硬的灵魂最终还是屈服了,不过这也是因为夏唯给她煮的红糖生姜水甜度很高,姜又少。
如果不是因为有夏唯给她煮了逼她喝,她自己倒也绝对不会弄就是了。
周行衍看着女人苍白着脸眼珠子还转了一圈,和他打了招呼就开门下车。
又想起了上次去她家的时候,那个可怜的医药盒里面满满的半盒止痛片。
她前脚刚迈出车门,这边男人安全带已经解开了,驾驶座车门也跟着打开,周行衍把车落了锁,人率先往前走了两步。
向歌微愣,抬起头来。
夜幕微垂,小区里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男人唇抿了下,平静看着她:“走吧。
”向歌还没反应过来。
周行衍摆了摆头,“开门。
”她“哦”了声,抬起手来按开了门锁密码。
周行衍瞥了眼,拉开门,侧身,等她进去也跟进来了。
两个人进了电梯,向歌已经反应过来了。
这是他第二次来她家。
第一次的那个情况从她的角度来说,几乎可以说是印象模糊的。
她舔了舔唇角,倚靠在电梯靠里面的角落,单手撑着金属扶手,“周学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
”周行衍看了她一眼。
向歌软软笑了,“要么学长先给我个名分?不然我不好让你进家门啊。
”周行衍笑了声,从善如流,“行,那我走了。
”电梯刚好停在她家的楼层,向歌出来,周行衍没动。
她站在电梯门口,转过身来,刚好看见电梯门缓缓闭合。
男人表情寡淡站在里面,垂眼按着关门键。
向歌人直接定在原地,完全目瞪口呆。
还真就走了。
原本以为今晚会有点进展的。
她在原地难以置信沮丧了十几秒,吹了口气,才慢悠悠的转身回家。
向歌一进门,人就无精打采地瘫在了床上,随手抓过床头的平板点开邮件。
今天她难得有空去找周行衍,原本想偷窥一下男人在工作时帅气又认真的样子,结果诊疗室门关了开开了关,连他白大褂的衣角都看不到几眼,晚上吃个饭又出这问题,算是不太美丽的一天。
她勾着身子缩在床脚,想爬起来去吃片止痛药倒杯热水又不想动,正一脸痛苦纠结的时候,宋执电话打过来了。
向歌头搭在床边,头发全部乱糟糟的散下去,侧身接起来,“喂”了一声。
宋执那边有清脆的钢笔撞击桌面的声音,优哉游哉,“你行啊你。
”“宋总,有事吗?”
向歌有气无力问。“你是怎么拿下白远道那老头的?女主角?你试镜的不是那个女配吗?”
向歌一愣,“什么?”
“《茧》的女主角啊,白远道昨天联系到你的经纪人,想让你接下《茧》的女主角。
”所以说你给我找了个经纪人就是摆着玩的吗?为啥什么事情都是你告诉我啊?
向歌“啊”了一声,声音平板,“老板,你给我开后门了吗?”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小模特,叫得出名字的秀几年加起来都没走过几场,今年一年内却接到了《SINGO》的杂志封面,Z家秋冬新品代言,以及一部大荧幕女主角。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狗屎运范畴之外了。
这是个任何人听了都足以乐得跳起来的消息。
宋执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听那边向歌的欢呼了,虽然可能性很小。
然而等了一会儿,那边良久沉默之后终于传来了女人异常冷静甚至带了点空茫的声音,“宋总,这部戏,我不想接。
”宋执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啥东西?”
“我不想演这部。”向歌平静重复道。
宋执目瞪口呆,半天,蹦出来一句,“你没睡醒呢?”
向歌不说话。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向歌还是不说话。
“你认真的?”
他声音都有点变调了。向歌闭了闭眼,声音有点哑,“我不知道。
”卧室里只开了床头灯,光线昏暗,剧本就摆在她床头,翻到某一页被床头柜子上的闹钟压住。
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晃得她眼睛酸胀,连带着脑子里仿佛也有什么东西不安分的蠕动着想要破土而出。
《茧》这部电影讲的是家庭暴力。
女主角沈静家境殷实,幼年丧母,父亲表面上是一个儒雅的高中老师,实际上却有暴力倾向。
女孩曾求助过邻居,医院护士,报过警,并没有什么效果。
警察对这种事情基本上都是大事化小的态度,家庭纠纷,又是父母教育孩子,无非是被气得急了,手段过激了点,提醒两句就算解决了。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高学历口碑教风都很好的老师。
向歌觉得有些事情,真的很神奇。
你越想要远离,它就越会找上你,就像柔软的泥潭,从脚底板开始,到小腿膝盖腰腹脖颈,直到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没过了头顶,这才算完。
向歌低垂着眼,缓慢道:“宋总,我再考虑考虑。
”“你还有什么要考虑的?”宋执还在说话,“向歌,你是不是——”
向歌把电话挂了。
初春已经开始回暖,向歌却莫名的觉得房间里阴冷,下腹坠着钻心的疼,她垂着睫坐起身来,抬手抽过床头柜子上的剧本。
刚捏到手里,门铃响起。
向歌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门铃响了两声,安静了。
向歌坐在床上没动。
一分钟后,她手机又响了。
向歌接起来。
周行衍叫她名字,“向歌。
”“开门。
”向歌慢吞吞地眨了眨眼,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丫下地,走到门口去,给他开了门。
男人还是刚刚那套衣服,身上带了点夜里的冷意,手里两个袋子,一个里面满满装着他之前买给她的那一大包女性用品,此时被他递到她面前。
向歌抬手接过来,后退了一步。
周行衍没说话,垂眼看着她光着踩在冰凉地板上的脚,皱了皱眉,单手提着满满一袋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另一只手熟练地拉开她家鞋柜,熟练的抽了双羊毛拖鞋出来,熟练的丢在她脚边,“穿上。
”向歌没动,依然看着他,长眼一瞬不瞬。
“穿。
”他重复。向歌这才低下头去,动作很慢的踩进鞋子里,穿了一只,又抬起头来,“你怎么回来了?”
周行衍也换了双鞋进屋,答非所问道,“我是个医生。
”向歌茫然抬头,眼神有点空,“啊?”
“丢不下病人。
”向歌怔怔看着他。
男人表情很淡,眉微微皱着,看上去甚至还有那么点凶。
声音也清冷,垂眼看着她穿了还踩在地板上的一只脚,提醒她,“鞋。
”向歌把另一只也踩上了。
地板冷冰冰的,她刚刚没有什么感觉,然而此时踩着羊毛的拖鞋柔软又温暖,就有热度顺着脚底板的神经和血脉一路蜿蜒着向上。
连带着有什么情绪也跟着平静下来。
向歌想起剧本里,她原本准备试镜的那个女配角。
就像是分别站在两个极端上的人,她具备沈静没有的,并且一直渴望着的所有温暖。
她是她最开始的,第一个救赎。
那道拯救她的,柔软又温暖的光。
周行衍看着她穿完鞋,提着袋子侧身往厨房走,迈出两步,被人拉住了。
他身后,向歌低着头,没看他,手臂微微抬起,手指捏着他衣袖袖口,扯住。
力气用的有点大,骨节微微泛着白,声音轻得近乎呢喃,“行行。
”周行衍一顿。
向歌垂着眼,长睫覆盖下眼睑打出细密阴影,“你抱我一下,好不好?”
周行衍转过身来, 眼眸低垂,人没动。
向歌拉着他衣袖袖口没放, 动作紧了紧, 拇指微微向里扣,掐进布料里。
五秒。
向歌松了手, 小舌尖轻舔着唇边笑, 无所谓的抬起头,“不抱就算了啊, 学长真是无情。
”周行衍没说话,神色莫辨看着她。
女人还穿着刚刚那套衣服, 没换, 头发有点乱, 脸色很差,额角的细绒碎发被冷汗濡湿了点儿。
睫毛打着颤儿,眼睛黑沉沉的, 发散。
不对。
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种眼神,周行衍是熟悉的。
很多年前的夜晚, 少女抱膝蹲在路灯下,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向歌手指有点僵,微抬了抬, 又歪了歪脑袋,视线垂下,看着他手里的袋子轻快问道,“你买了什么啊?”
周行衍还是没答。
向歌撇撇嘴, 抬起头来,刚想说话。
嘴巴还没张开,手臂突然被拉住了。
周行衍单手提着袋子,空出的手拉着她手臂往自己身前带了带,人向前一步,将她整个人揽入怀里。
鼻息间铺天盖地全是他的气息和味道,陌生又熟悉。
向歌怔住。
周行衍顺势抬手,大掌扣在她柔软脑后,轻微使力,把那一颗小脑袋压进颈窝。
有浅浅的震动顺着胸腔,滑上喉结,“抱一下够吗?”
不够。
哪里能够。
好像如果是他,那就无论怎么样都是不够的。
向歌抬起手来抓着他外套边缘,脑袋埋在他颈窝里,鼻尖皱了皱,声音显得有点闷闷的,“你多抱一会儿。
”周行衍手臂紧了紧,声音在她头顶放软了点,咫尺距离,平缓带笑,“你这算是调戏主治医生?”
向歌头在他颈间蹭了蹭,“我以为你走了。
”他一顿,扣在她脑后的手掌轻慢地,安抚似的抓了两下,“我没走。
”他低声说。
“我回来了。
”周行衍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
向歌批了件厚睡衣,又被逼着去换了条睡裤遮住光裸在外的大长腿,才趴在厨房小吧台上,看着周行衍把东西一样一样从袋子里拿出来。
古方红糖,姜,还有一大堆食材,胡萝卜,菠菜。
他变戏法一样一件一件拿,向歌撑着脑袋,人蔫巴巴地,“我家里有红糖和姜的。
”周行衍从袋子里翻出一大包暖宝宝,拆开来抽了一个递给她,“顺便就买了。
”向歌接过来,撕开,抬手就作势要撩衣服。
周行衍“嘶”了一声。
她抿唇,笑得意味深长抬起头来。
他警告性眯起眼来,“进去贴。
”向歌手臂一软,人直接趴在吧台上,声音听起来很虚弱,“行行抱我进去吗?”
什么叫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周行衍冷笑了声,“我给你贴?”
向歌身子直起来了,眨巴着眼,盯盯看着他,“可以吗?”
周行衍没说话,直接垂头,又翻出了一个暖宝宝,撕开,“啪叽”一下贴在她脑门上。
暖宝宝开始发热,向歌“啊”的一声,赶紧趁着还不太热的时候抬手撕下来,虽然他拍的时候没用力,但是粘得也有点紧,向歌扯着额头疼。
她撇嘴揉了揉有点红的额头,略带不满抬眼,“医生现在都是这个态度对待病人的啊。
”周行衍弯了弯唇角,没接话,翻出姜来,洗净放在案板上,切片儿。
刀法熟练得让人有点惊讶。
向歌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少年切个黄瓜土豆都切得东倒西歪参差不齐。
他本就是不紧不慢的性格,也不急,土豆切丝儿就一片一片的切,少女像个嗷嗷待哺的小雏鸟,在屋子里一圈一圈的转,隔一会儿就探头去厨房瞅一瞅,“还没好吗?”
少年手里捏着一片土豆,神色认真,每次落刀似乎都要思考半秒,“马上好了。
”这哪里像马上好了的样子?
她想着,突然就笑出声来了。
周行衍抬眼瞥了她一眼。
向歌单手拿着暖宝宝贴在小腹上,歪头半趴着,“周医生,你要不要考虑转行当厨师啊?”
“切两片姜就能转行了?”
他手下动作没停,姜片切好下锅,倒了两碗冷水。向歌苦着脸,“诶,你少放点姜。
”周行衍没理他,开火。
向歌也没什么精神坚持,人重新趴回去,看着厨房里的人又切了一块红糖放进锅里一起煮。
他外套脱掉了,里面穿着衬衫,袖子一圈一圈卷起,露出小臂肌肉浅浅线条。
头低着,厨房明白色的灯光下,脖颈处裸露在外的肌肤显得白的过分。
她撑着脑袋看他,下腹热源不断,疼痛感减轻了不少,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困意就上来了点儿。
向歌勾了勾脚趾,悄悄打了个哈欠。
周行衍就像脑后长了眼睛一样,突然出声,“困了就回去躺着。
”“不要。
”向歌懒懒说,“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厨房里的男人最帅吗,我肯定不能错过啊。”周行衍关了火,从旁边抽了个杯子出来,倒满,转身放到向歌面前,“喝了去睡觉。
”向歌指尖触了触杯壁,秒缩回来,“烫。
”周行衍不为所动,“烫也得喝。
”向歌一本正经,“周医生,你做医生的难道不知道吗?太烫的东西不能吃的,对食道和胃都有伤害。
”周行衍点了点头。
现在和他讲起道理来,还一套一套的了。
他妥协,“行,那等一会儿喝。
”“那你把里面的姜弄出来么。
”向歌观察着玻璃杯地的姜片,“一直这么泡着就越来越辣了。”周行衍这次好一会儿没说话,手撑在吧台边缘,微微倾着身子。
向歌抬睫,透过玻璃杯上边看他,面色比刚刚看起来好了不少,眼睛亮晶晶的,像个小动物,“行吗?”
他还能说不行吗?
周行衍认命地直起身,回头抽了把长柄汤匙,走过来把杯子里面的姜片捞出来,丢进旁边垃圾桶里。
向歌此时肚子已经舒服了不少,虽然还是痛,但是已经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于是对这杯比夏唯煮给她的姜味重很多的红糖水无比排斥。
超级不想喝。
但是已经没有其他理由了。
她又等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端起杯子来,捧在手心里捂了一会儿,吞药似的咕咚咕咚大口大口灌进去了。
喝完,她皱巴着表情,放下杯子。
周行衍没忍住笑。
向歌辣得直伸舌头,瞪了他一眼。
周行衍含笑,“不是困了,去睡一会儿。
”向歌没好气,“辣醒了,不困了。
”“那去躺一会儿。
”向歌没动。
半晌,她突然问,“我睡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周行衍表情微动,有片刻的凝滞。
厨房灯光明晃晃的,她头发有点乱,看起来软趴趴的,一边别在耳后,露出圆润洁白的耳廓和饱满耳垂。
唇上还沾着点儿红糖水,饱满晶亮。
红红的小舌尖伸出来一翘,滑了一圈,舔掉了。
周行衍有的时候觉得,这女人真的很过分。
偏偏他就是没办法。
周行衍叹了口气,“去睡吧,我不走。
”向歌仰着头,从下往上看他,眨眼,“但是你明天还要上班。
”他今天坐班一整天,肯定已经很累了,她又拉着他一直到这么晚。
向歌想到这儿,又抿了抿唇,“你回家吧。
”周行衍说,“明天轮休。”他停顿了一下,又问她,“脚冷不冷?”
向歌耳朵可疑的,莫名其妙的红了一下,羊毛拖鞋里露出一点的脚尖往里缩了缩。
人慢吞吞地蹭下了椅子,小声嘟哝,“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周行衍站直了身子,靠在吧台旁瓷砖上看着她。
向歌往卧室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突然没头没尾说,“我没有男朋友。
”周行衍挑了挑眉。
向歌想了一下宋执那个浑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写着“老子巨有钱”的土大款形象,又补充道,“也没有金主什么的。
”周行衍扶着额角笑了一声。
向歌莫名其妙。
周行衍低笑着抬头,舔了舔唇,“行,我知道了,去吧。
”红糖生姜水效果不错,向歌躺进被窝里没多久就开始发汗。
再加上下腹贴着的暖宝宝,整个人暖洋洋的,困劲儿跟着上来,人却始终睡不着。
她门半掩着,周行衍人还没走,外面灯光从敞开着三分之一的门缝进来一点,隐约有声音,搅得她心神不宁,总想跑出去看看他在干嘛。
想了想,向歌抓起床头手机,给他打电话。
响过几声,周行衍接起来了。
向歌人缩在被窝里,声音不自觉的就压低了点儿,“你在干嘛啊?”
周行衍没说话。
十几秒后,她房间门被人推开了。
周行衍一手拿着手机,倚靠在门框上,声音顺着电流和空气两道一齐爬过来,“你就是不睡是吧?”
向歌“诶”了一声, 拽着被子往下拉了拉,从上头露出一双眼睛和一截鼻子出来。
卧室里面没开灯, 窗帘也挡着, 唯一的光源就是门口过来的光,周行衍逆着光线站, 只能看到一个朦胧深色轮廓。
向歌把电话挂了, 重新塞回到枕边,手臂撑着床坐起来一点, “我睡不着呀,你总在外面勾引我。
”她房间不脏, 有点小乱, 单人的小沙发背上搭着几件衣服, 今天穿的衣服随手丢在床尾地毯上。
一团名为周行衍的影子把手机揣进裤兜里,人走进来,站在床边, 声音在黑暗里被衬的清晰,“睡不着起来, 去把剩下的红糖生姜水喝了。
”向歌手肘一塌,身子软下来,直接软绵绵重新滑下去钻进被子里了。
她拉着被沿埋进去小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眼睛,显得亮晶晶的,“你都不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吗?”
周行衍弯腰,随手把她丢在地毯上的裙子捡起来, 搭在旁边沙发扶手上,人顺势坐下了,
“你几岁了?”
“女人对童话的执着和年龄无关。”向歌说,“你别往后靠啊,别把我的衣服压皱了。
”“既然怕被压下次就收拾好了挂进衣柜里。”周行衍快速接道,似乎就是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了。
向歌嫌平躺着不舒服,人干脆就直接转过来,侧着身躺在床上,枕着小臂看他,“你讲个小美人鱼的故事吧。
”周行衍眉角一抽,“你幼稚吗?”
“不幼稚啊。
”周行衍虚眸警告,“你不睡我走了。
”向歌“哦”了一声,“好的,那你走吧,不用管我,就让我一个人吧。
”周行衍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脑袋侧着。
好半天,向歌以为他已经彻底不想跟自己说话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美人鱼,住海底,她们都是海王女。
”向歌差点屏住了呼吸。
男人的声音清冷又沉静,不急不缓,低低淡淡的,“小人鱼,最美丽,喜欢天空和陆地。
”向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周行衍不说了,隔了半天,压下嗓子叫她名字,“向歌。
”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能能听出一点恼羞成怒的沉沉警告。
向歌咬着被角拼命憋住笑,忍得身体裹着被子一抖一抖的,她掐着嗓子咳了一声,咬了咬嘴唇,声音保持淡定以及漫不经心,“没想到行行还挺童真的。
”周行衍直接站起来转身就出了卧室,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声音硬邦邦,像是挤出来的,“睡觉。
”向歌痛了三天。
前三天每一天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弓着身子捧着个杯,下腹贴着好几个暖宝宝,疼得厉害了她跑去客厅翻出了她的小药箱,准备吃片止痛片暂时压一下,结果里面只剩下感冒药了。
她的小半箱止痛片,一盒都没有了。
想也知道是被谁拿走了。
向歌皱巴着表情蹲在地上,欲哭无泪,翻出手机发短信,
向歌弓着腰回到沙发里窝着,正思考着再说点什么,视线不经意扫到茶几上的剧本上。
她愣了下。
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把剧本放在茶几上的了。
她把手机丢在旁边沙发上,伸臂把剧本抽过来了,随便翻了一页。
宋执之前又给她打了次电话,中心思想很明确,这次机会千载难逢,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能摊到她身上的,转行进娱乐圈,第一部 片子就是大荧幕女主角这种事儿几乎是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宋执二世祖做习惯了,好像说话的态度什么的也一直没什么作为宋老板的自觉,只是这次却也难得严肃认真一次:“向歌,我再跟你说一次,我是个商人,现在不是在陪你玩儿的。
”“你想不想红我不管,但是事情你必须给我做到位,如果你依旧是以前那种态度,那我就换人。
”向歌没说话。
他给她资源,给她机会,给她配助理经纪人,亲自带她走代言,当然不仅仅是一时兴起的“我觉得你长得好看,想捧着你玩玩”这么简单的事情。
所有的给予都无非是被利益两个字连着,想得到一些,就要有付出,也没有人会一直惯着她,容忍她的任性。
向歌手里捏着本子,仰靠进沙发里,手背搭在眼眶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哪有人能逃一辈子呢。
有些事情总要面对。
向歌终于结束了为期一周的煎熬重新复活第二天,就直接去找了宋执,接下了《茧》这部电影。
原本被她丢在地上角落里的剧本现在每天端端正正放在茶几上。
第一遍看下的时候是最难的。
等一遍大致看下来,再去看第二遍的时候,好像就比想象中要简单一点了。
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封印起来的碎片,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拼合完整。
家庭暴力摧人最深的是什么呢,疼痛吗?
好像是绝望。
是那种孤立无援,毫无盼头的绝望感。
没有人能帮得了你,报警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家庭纠纷本就难以辨别,更何况是父女关系。
韩非说过,强家无恶奴,慈母有败子。旧约也有“愚蒙迷住孩童的心,用管教的杖可以远远赶除。”这种言论。
棍棒之下出孝子,好像也没有人觉得不对,除了一顿警告训话以外,得不到任何效果。
这才是最让人无可奈何的地方。
向歌甚至一点都不意外白远道导演会选择她作为这部戏的女主角,因为实在太像了。
太过于类似的经历,甚至有的时候会让她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她和沈静,原本就应该是一个人。
一个礼拜后,周行衍再次轮休,久违的回了次家。
他家在郊区,离第二人民医院很远,再加上本身医生就忙,回家的频率次数也就越来越少。
周行衍提前给家里打电话,确定了家里会有人以后人才回去,到家差不多上午十点多,四层的小洋楼门前,一个穿着浅色连衣裙的女人已经站在铁门口欢快的冲他招手。
女人看起来很年轻,皮肤白,五官精致,细胳膊细腿,头上戴着个大草帽,脸上也洋溢着大大的笑容。
周行衍把车子停好,人一下来,女人就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
周行衍:“我回来了。
”女人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直接把人推开,蹦跶着跳起来,抬手,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呢!我以为你在外面安家啦!”
周行衍:“工作忙。
”“忙忙忙我不忙啊!我也忙死了好吧!”女人呸了一声,“跟你爸一个德行,你们俩干脆以后都不要回家了好了!就让我一个人在家吧!我一个人在家孤独终老!”
周行衍不说话了,推着她肩膀往前走,把人推进屋。
把人按在沙发上坐下,周行衍倒了杯水递过去,周母一边不满的斜了他一眼,一边接过去,慢悠悠品茶似的喝了一口,才平静道,“说吧,有什么事儿呢。
”周行衍:“……”
周母似笑非笑,“别憋着了,我是你妈,你屁股一抬我都知道你要放几个屁。
”周行衍在她对面坐下,人靠进沙发里,“也没什么事,爸前两天说你最近接了部新戏?”
周母倾身从茶几上挑拣出来一块巧克力,“也不算吧,导演是旧识,帮他友情出演一下,没几个镜头。
”周行衍点点头,“电影名叫什么?”
周母剥巧克力皮的动作顿住了,抬起眼来看了自家儿子一眼,“你怎么突然对我接的戏这么感兴趣了?”
周行衍笑了下,漫不经心垂眼,“这不是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片子能让回家种田的苏影后重新出山。
”周母把剥开的巧克力丢进嘴里,大眼转了一圈,指尖敲了敲一丝鱼尾纹都没有的眼角。
自家儿子的性格她太了解了。
对于她的工作,他从小到大都没表现出过任何的兴趣,他根本不会仅仅是因为好奇这种原因,特地回来问她这件事。
周母斜着眼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只点点头,人站起来上楼了。
没一会儿,又下来,手里拿着个本子递过去,“难得我儿子关心一下我的工作内容了,不太好说,你自己看。
”周行衍抬手接过来。
白色的剧本皮子,上面一个大大的熟悉黑字。
《茧》。
跟那天他在向歌家里,卧室门口地板上捡起来的那本一模一样,周行衍当时还没来得及看,向歌一个电话就从卧室里打过来了。
剧本当时是敞开的,他没看,只是一眼扫过去瞥见几行字。
不知道为什么,就没缘由的让人在意。
他垂着眼,看着封面上的字,良久没动。
有些时候, 事情好像真的就有这么巧。
周行衍当然知道向歌是干什么的。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向歌是干什么的。
所以在之前,她站在医院的走廊里跟他说自己是个作家的时候, 周行衍还挺好奇的。
好奇她用这个写书的身份, 能掀出什么浪花来。
结果后来事实证明,就算她什么都不做, 也能拍出惊涛骇浪。
周行衍手里捏着剧本, 头靠在沙发里,眼睫低垂, 也没有翻开看的意思。
周母撑在沙发背上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 “拿回去吧。
”周行衍抬起眼来。
“我书房还有一本, 这本你拿回去吧, ”周母笑着扬了扬眉,“反正一时半会儿你也看不完,真的感兴趣了就拿回去慢慢看。
”他没说话。
周母又好奇地凑过来, “我以为你突然回家来是因为想妈妈了呢,结果这是哪一出啊?这剧本里什么东西吊着你呢?”
周行衍抬起眼来, “有个人。
”周母吃惊了,她本来只是随口调侃一下的,没想到还真有, “什么人啊?男的女的?”
周行衍斟酌开口,“新人。”又补充,“是个模特。
”“那个演女主角的小孩儿?”周母眨眨眼,长长的睫毛蝶翼似的, 带着她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狡黠,“你看上人家啦?”
女主角啊。
他舔着唇笑了一下,“是吧。
”片子接下来几天后,《SINGO》的新刊也已经出来了。
整体是红灰的色调,中西合璧的复古风格,照片中的女人长发漆黑如墨,眼锋锐利上扬,暗红唇色饱满,有逼人气场。
里面甚至还有篇她的专访。
向歌目瞪口呆的大约翻了翻,一脸惊叹,“这杂志编辑吹牛逼的水平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拍了几年平面就是平面女王,走过几次秀就是秀霸,Z家代言刚接下来就是御用模特,话都没说几句洋洋洒洒一篇专访稿就出来了,硬生生把一个小模特凹出了未来名模的潜力股人设。
此时她正坐在保姆车往公司去,坐在后面闲闲翻着,边看边咋舌。
坐在前面副驾驶的宫茉听见,面无表情回过头来,“这个初稿是我写的,因为说封面人物必须要有个专访栏,但是我又觉得你去被采访的话肯定不会好好说。
”向歌一噎,“小茉莉,你确定你是生活助理吧?”
宫茉:“这些小事情生活助理也能解决。
”能吗?
向歌就淡定了接受了她的生活助理是个全能挂逼的设定,没再纠结,车子差不多也到了公司,她合了杂志,视线不经意往窗外瞥了眼。
一个穿着浅灰色旧外套的熟悉背影撞入视线。
向歌呼吸一滞,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她身子前倾,额头贴在玻璃上,循着那道身影,灰色外套,浅蓝色牛仔裤,头发剃的短短的,背有点驼。
她看着他推开公司大门,眨眼间,人消失了。
《茧》下个月正式开机,向歌手头现在剩的工作不多,人到影棚的时候,心跳还在扑通扑通的加速。
她接了电影的事情已经众所周知,摄影师没在,影棚里面一片诡异的寂静。
一看见她进来,徐艺绮身边的那一堆人开始瞥着她笑,一边小声说话。
向歌懒得理她们,视线扫了一圈找乔欣。
小姑娘人没在。
按照平时的话,这个时间点她差不多应该到了才对。
向歌一边翻手机,一边出去往化妆间走,人拐过去,乔欣刚好就从洗手间里出来,迎面走过来。
小姑娘头垂的低低的,没看见她。
只听见脚步声,下意识的往旁边侧了侧身子。
向歌走过去,站在她面前没动了。
乔欣抬起头来。
走廊灯光明亮,女孩子眼眶通红,下眼睑哭的有点肿,鬓角发梢被水濡湿,白嫩的小脸蛋上有很明显的,高高肿起的红痕。
向歌一愣。
乔欣也愣了下,一脸惊慌的样子抬手捂住了脸,整个人直接背过身子去。
向歌捏着人肩膀把人掰过来,表情没变,声音很淡,“撒手。
”乔欣没动。
向歌动作不太温柔的抓着她手腕拉下来,视线落在她左半边脸红印子上,眼神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谁?”
乔欣没说话,大眼湿润。
“谁打的?”向歌继续问。
乔欣抬手去抓她手腕,“向歌姐……”
向歌眯眼,“徐艺绮?”
小姑娘还是不说话。
向歌冷笑了声,手一松,转身就往外走。
乔欣慌了,人扑上去抓她,一脸乞求,“向歌姐,我已经没事了,你别……”
向歌这边已经崩了,完全不搭理她,动作很凶的掰开抓着她的手甩到一边,脸色沉着大步往影棚里走,半路碰见了宫茉,视线都没斜一下。
向歌知道乔欣有的时候会被徐艺绮她们刁难。
柿子都挑软的捏,这个道理在所有的地方都一样,乔欣性子太软,不止是在这里,换成别的环境,她一直这样也很容易会吃亏。
这个也只能靠她自己强硬成长起来,旁人实在是帮不上太大的忙。
但是凡事不能太过分。
这算什么,敲山震虎?觉得她现在事业上升期肯定不会说话?
人都有底线。
向歌直接推开摄影棚的门,人进去了。
摄影师人还没回来,有几个模特正在跟镜头前做准备工作的助理说话,向歌站在门口,视线扫了一圈,看见徐艺绮。
正站在角落桌边喝水。
向歌眉眼沉沉,舔着唇角没情绪笑,低低“呵”了一声,人走过去了。
她走得快,脚下生风似的,目的性强,旁边人的视线不由得跟着一起过去了,向歌走到她面前,徐艺绮刚好抬起眼来。
手里的水杯还没来得及放下,向歌直接从她手里接过来,抬手扬上去。
满满的一杯温热花茶水一滴不剩全数泼上去,徐艺绮尖叫一声,下意识闭上眼睛,鼻子上脸上还黏着两片花瓣。
她眼睛还没能睁开,向歌杯子已经扔到一边,直接扯着她头发把人往中间拖。
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徐艺绮眼里还有茶水,睁不开,尖叫着抬手胡乱抓了几把,被向歌毫不费力躲开,做的精致的发型被抓的乱糟糟,整个人趔趄着被大力拖着往前拉,鞋跟本就高,绊上旁边的桌椅,人跌坐在地,平时的优雅形象全无。
向歌面无表情把人拖到影棚正中间,一脚踹开旁边碍事儿的椅子,扯着手里女人头发往上抬,俯身低头,声线压着,声音又阴又柔,“你打了乔欣?”
徐艺绮此时已经睁开眼,她抹了把眼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还手。
向歌抓着她头发的手紧了紧,直接往上抬,头皮被拉扯的剧痛让徐艺绮尖叫出声,抬手抓上去,指甲几乎掐进向歌小臂肉里。
向歌手没松,拽着半强迫她高扬起头来,垂眼看着那张水淋淋的狼狈的脸,表情看上去无波无澜,
“你是觉得乔欣肯定不会告诉我?”
“还是觉得就算我知道了,一直不说话,这次也不会吭声?”
“或者我现在事业上升期,肯定不会来找你自己搞出事情来?”
徐艺绮是真的没想到她会直接动手。
杂志的封面是她的,Z家代言是她的,现在她进娱乐圈就能接到电影的女主角,凭什么啊。
说她跟宋总一点关系都没有,傻子才会信。
她憋着一口气太久,为了Z家的代言,她几乎付出了全部,结果最终什么都是她的。
向歌这个名字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始终将她牢牢地笼罩。
徐艺绮本来以为,向歌不会出声。
她现在正处于关键时期,下个月就是《茧》的发布会开机仪式,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愿意被爆出任何负面的消息出来。
更何况本来也不是自己的事,她找她茬的时候都不见她说话。
向歌说一句话,手上力道重一分,徐艺绮痛得头皮发麻,眼睛还酸涩着有点模糊,反应过来之前,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她头被一股力道刮着侧到一边,脸上先是冰凉触感,而后是火辣辣的疼痛。
向歌这一巴掌干净利落,下手极重,徐艺绮半个身子都跟着侧了侧。
她蒙住了。
影棚里面一片寂静,平时和徐艺绮抱成一团的此时没一个吭声,只有乔欣站在向歌身后,哀求似的拉着她的袖子。
向歌没理,咬着舌尖眯眼笑了,“我之前警告过你吧,很多事情我都嫌麻烦,不过分的话,我可以权当没看见,不会跟你计较。
”她眼神沉黑暴戾,吐字却轻缓,“但是,你别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我啊。
”龙有逆鳞。
向歌从记事起到这么大,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屈指可数。
针对她本人的小动作,只要不过头,她都可以不在意,然而涉及到对她好的,她身边的人,不行。
即使知道不可以,即使知道事后会很麻烦,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忍。
事情最终以宋执一个电话把向歌叫到办公室里结束。
她进去的时候,宫茉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电话,一脸淡定的恭迎圣驾。
乔欣一脸担忧的样子,被宫茉拖着拉走了。
向歌看着她的背影直磨牙,里面宋执一嗓子把人吼进去了。
向歌连忙调整表情,一脸恭敬的进去了。
她人一走进去,一个水晶琉璃小桌面地球仪直接甩在她脚边。
向歌一声不吭,抓着手腕埋着头,老老实实地样子。
宋执看着她一脸假乖巧,气得直磨牙,“向歌,你真的是胆儿肥。
”向歌不说话,头更低了点儿。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打架?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竟然在影棚里给老子打架?!”
“不是打架。
”向歌小声。宋执:“啥玩意儿?”
向歌摸了摸小臂上被徐艺绮挠出的两道红印子,旁边之前被医院玻璃扎到的地方还没完全好,嫩肉长出来,泛着一点红。
“是我打她,她毫无还手之力来着,不能算打架。
”话音刚落,又是一个水晶制的摆在办公桌上的小白鸽摔在她脚边,宋执气得脸红脖子粗,“那他妈老子是不是还得表扬你?!”
向歌重新垂下头去,“不是,宋总。
”宋执气儿都喘不匀了,抖着手指向门口,“滚,给我滚。
”向歌挑着眼偷偷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遵旨滚蛋了。
宫茉跟着她一起出去,一关上门,向歌就一脸幽怨的抬起头来。
宫茉假装没看见。
“小茉莉。”向歌哀怨说,“你怎么偷偷告状啊。
”宫茉瘫着脸,“我没告状,我得找人帮你收拾烂摊子。
”瞧瞧。
这是生气了。
向歌也知道这次是自己太任性了,看了她一会儿,笑了一下,眼睫弯起,抬指讨好地戳了她胳膊,“小茉莉,下午你来我家啊,我给你做寿司卷吃。
”宫茉不理她,径直往外走。
向歌就跟在后面戳了一路,结果一点效果都没有,萝莉脸的面瘫小助理铁了心要给她个教训似的,怎么都不理了。
向歌无奈,老老实实回影棚拍完片子。
整整一上午,她都没再看到徐艺绮出现。
下午工作结束,向歌收工回家,刚刚才进了家门,手机就响了。
向歌没急着接,一边慢吞吞地翻手机一边踩上拖鞋,看了眼来电显示。
向歌进屋接起来,“喂”了一声,眼神瞥向墙壁上的挂钟,问他,“你今天不上班啊?”
电话那头,周行衍没说话。
向歌以为他信号不好,又“喂”了一声。
过了几秒,他才低低问,“你在家?”
声音沉哑,听起来好像不太对。
向歌眨眨眼,“是呀,我在家呢。
”周行衍“嗯”了下,“我下班去找你。
”向歌“诶”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什么。
她讶异瞪了瞪眼,眼珠转了一圈,才弯着唇角笑,“周学长想我了啊?”
一秒,两秒,三秒。
好一会儿。
电话那头极静的背景里,周行衍低淡说,“嗯,想你了。
”他话音落, 两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向歌几乎目瞪口呆,手机差点没从手里滑下去掉在地毯上。
她这边手里的包刚丢在茶几上, 人还没等坐进沙发里, 膝盖微弓,屁股撅着, 撅到一半, 整个人都停住了。
周行衍语速很慢,四个字, 五秒钟的时间。
向歌开始怀疑,觉得自己刚刚是不是出现幻觉听错了。
她本就是随口一问调戏一下的。
甚至已经做好了被他冷淡嘲讽的准备。
向歌扎着马步眨眨眼, 缓过神来坐回到沙发里, 大腿发酸, “嘶”了一声。
再开口,好像连声音都变得轻慢小心了,“那我等你过来?”
“嗯。”他语气听起来还没太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的样子, 没什么太大异常。
向歌想了想,又问:“我们一起吃个晚饭?”
周行衍又“嗯”了声, 顿了顿,“我把你的止痛片给你送过去。
”向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前段时间她例假的时候,这人凶残又无情的把她的止痛片全部搜刮了个一干二净, 连厨房收纳盒里的两盒都没放过。
向歌长腿抬起来,侧靠进沙发里,幽幽道:“学长,我觉得你变了。
”周行衍那边低低笑了声, “怎么变了。
”“你现在还会给我送回来了,我以为你直接丢垃圾桶里了呢。
”周行衍沉默了一下:“本来是已经丢垃圾桶里的,我又翻出来了。
”向歌:“要么你还是别给我了吧。
”说是说,向歌电话一挂断,当即就扑腾着蹦起来了。
把手机随手丢在沙发上,她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蹬蹬蹬跑到卧室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职业特性,向歌工作的时候的妆有的时候日常度实在不太高,一般拍完一结束,她嫌一层层糊在脸上难受,就都会干脆直接在公司就卸掉了。
此时镜子里的女人一脸的素面朝天和她对视,五官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因为常年养成的习惯夜猫子属性还有工作原因,眼底有一点浅浅的黑眼圈。
皮肤倒是没因为这样变差,这是她一直很是引以为傲的一点。
女人是种十分自欺欺人的生物,具体就体现在,明明知道自己生病发烧时要多丑有多丑的憔悴样子早就已经被看到过了,再见面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在意自己的样子。
尤其是这种,非常有仪式感的,两人提前约好了的形式。
向歌趴在梳妆台前盯着镜子里的人看了一会儿,指尖扣着桌沿敲了两下,想到晚上还会出去吃饭,还是起身去洗了把脸,开始护肤上隔离粉底液。
本来就是晚上了,她又有点嫌麻烦,干脆省了很多步骤,妆也化得淡,时间还早,她也不急,慢悠悠化完,盘腿坐在沙发上看起了视频。
几个美食视频看完,时间已经五点半了,向歌看着差不多了,关掉了视频进屋去换衣服。
结果人刚换完衣服出来,门铃就响了。
向歌没想到周行衍会来的这么快,“咦”了一声,一边把长发从领口抓出来一边走过去,也没看,直接开了门。
她低垂着头,一边整理头发一边抬起头来,“你好快啊——”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门口站着的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外套和浅蓝色牛仔裤,外套有点旧,袖口和衣角都被磨得泛起了点毛边边,牛仔裤洗的发白。
脚上一双运动鞋,鞋面脏兮兮的,然而鞋边却干干净净,似乎是被特地刷过了一样。
他头发剪得很短,皮肤黑,很多皱纹,看起来像是缺乏水份干涸皲裂的大地,整个人看起来苍老黯淡,一双黑眼却亮得惊人。
向歌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眼神有点空,唇瓣蠕动了下,没能发出声音来。
男人舔了舔嘴唇,似乎有些局促,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好久不见了啊,宝贝。
”一句话,像是开关被按下了一样,向歌回过神来,下意识想关门,被人眼疾手快一把抵住了。
向霖嘴角垂着,咧出一个不太像是笑的笑容出来,声音有点嘶,“这么多年没见,你都不想爸爸吗?”
向歌抓着门把的手指僵硬,骨节开始泛白,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向霖手里抓着本杂志,伸到她面前来抖了抖,“真没想到我女儿长大以后出息了,当明星了?”
他歪着头,一字一字念着封面上她的专访名,念完抬起头来,“模特?”向歌面无表情看着他,“和你有关系吗?”
他表情看上去完全不在意,“怎么跟爸爸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眼前这张脸熟悉又陌生,向歌只觉得浑身血脉仿佛被冻结凝固住了一般,指尖开始发麻,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咆哮着向外冲撞。
她深吸口气,强压下深入骨髓的异动,冷冰冰看着面前的人开口:“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看到了杂志,找得到她的公司还在接受范围内,但是此时这人甚至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她家门口。
向歌浑身发冷,不安全感骤升。
“你跟踪我?”
向霖依然笑着,语调平和:“你别那么紧张,我就是来看看我女儿现在过得好不好。
”“是吗?”
向歌眼睫低垂,“那你现在看见了,慢走不送。”对于她的恶劣态度,男人完全无动于衷。
他甚至视线越过她,平静的打量起了向歌家。
很简洁的装修,墙壁漆的白,沙发很大,上面搭着几件衣服,看起来十分舒适,到处都是柔软的靠垫,大块的地毯上散落着各种杂志,大落地窗前一排吊植,嫩绿色的茎叶饱满,蜿蜒垂下。
他身体前倾,人也往里走了两步,向歌浑身紧绷,捏着门把手的手没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后退让路的意思。
向霖有点讶异的低头看着她,无奈苦笑了下,“爸爸好不容易才见你一面,你都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她冷冷看着他,黑眼里毫无情绪波动。
向霖站回到门边,手指在木制的门框上缓慢摸索着,说,“歌儿现在长大了,叛逆起来比以前还不得了,不记得小的时候坐在爸爸脖子上吵着要吃这个那个的时候了?”
向歌拼命保持冷静未果,头脑里有一根自始至终紧紧绷着的弦随着他这句话“嘣”的一声断开了。
她忍无可忍,忽地松了手,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声音拔高,“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向歌牙齿紧紧咬合,手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了掌心。
她从来没怕过他。
记忆的最开始,向霖好像也是有和其他父亲一样的时候的。
下班回家也会给她买吃的,也会笑着一把把她抱起来,休息的时候也会带她出去玩。
向歌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记事了,那个时候她是快乐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妈妈漂亮的像个仙女,爸爸是厉害的警察。
一切好像都很美好,美好到让她可以忽略掉偶尔听到的爸爸妈妈的争吵,隐隐约约的儿子女儿之类的字。
是从什么时候变得不一样的,向歌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向霖从失业以后开始,酗酒,猜忌,怀疑,逐渐愈发扭曲的脸。
但是至少那个时候,向霖还称得上是正常的。
苏静年输了官司走的时候,向歌第一次哭。
小小的女孩子,哭着抱着妈妈,紧紧不肯撒手,嗓音稚嫩,哭得沙哑问她,“妈妈,是不是因为我是女孩子?”
十二岁的女孩,懵懂也清晰地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儿吧。
因为是女孩儿,所以爷爷奶奶都不喜欢她,好像在她的记忆里,从来没见过爷爷奶奶的笑脸。
因为是女孩儿,所以爸爸会和妈妈吵架,会越来越不喜欢她,会突然发脾气说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累赘。
苏静年也在哭,哭着抱着她,说会来接她,说会变得有能力保护她。
向歌就突然安静下来了。
小姑娘抹掉脸上的眼泪,抬起手臂来抱着她,安抚似的,说,“妈妈你别哭,你走吧。
”她的妈妈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的妈妈是她见过的最好看最好看的女人,她应该每天都快快乐乐,开开心心,而不是被这样的日子磨得黯淡了光芒。
她已经长大了,她能够自己照顾自己。
她不能拖累妈妈。
那是向歌第一次哭。
也是最后一次。
也是那一天,向霖第一次打她。
她怕疼,小时候地上摔一下膝盖磕破一点皮她都疼得红了眼眶,可是面对后来的向霖,她从来没哭过。
她反抗过,报过警,求助过邻居和医院,死咬着嘴唇骂他,唯独不讨饶,也不哭。
她从来不怕他。
苏静年回来的那天天气很好。
前天晚上刚下过一场小雨,夏日的午后阳光暴晒地上水汽蒸腾,女人穿着看起来就很贵的红色裙子,皮肤白的近乎透明,眉眼精致,浅棕色的头发烫着大大的波浪卷。
苏静年站在校门口,身后是一辆看起来就很贵的车,说:“妈妈来接你了。
”向歌几年的时间里,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期待着,期待下一秒她就会回来,会带她走。
但是那一瞬间,她有片刻的犹豫。
好像突然之间,就有了舍不得的东西。
有那么一个清隽少年,给她贴创可贴,在她烧糊了菜的时候帮她收拾烂摊子,板着脸十分不好说话的轰她起床,抿着唇对她说,“向歌,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向歌想无论如何,至少要跟他说一声。
走之前想跟他说,我好像喜欢上你了。也想要问问他,你喜不喜欢我?
然后告诉他,我要走啦,我会回来的,你等我回来好不好?
可是又要怎么跟他解释呢?
因为这种原因,好像怎么都让人开不了口。
有某种自尊混杂着自卑的矛盾情绪翻涌而上,这样的她,这样的家庭背景,向歌尤其尤其,不想让他知道。
只有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他知道。
房门开着,有穿堂风从电梯间灌进来,鼓着她身上的裙子,冷的让人忍不住打哆嗦。
向歌雕像一样站在原地,长吸口气,人冷静下来,“爸,”她淡淡说,“我还叫你一声爸,我现在过的很好,以前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不想想起来,我也不想看见你。
”“我不是小时候的那个任你摆布的小女孩了,我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你对我没什么感情,巧得很,我对你也没有,你也没必要来跟我搞些亲情戏码了吧,你想要什么,想干什么不如就直说吧。”她似笑非笑,眼神中嘲意明显毫不掩饰,“虽然就算你说了也是白说,我不会听,而且什么都不会给你。
”她一番话说的通透且毫不留情,完全在向霖意料之外,男人一脸欲言又止,人进了屋,回手带门。
没带动。
向霖转过头去。
周行衍站在门后,单手撑着门边,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向歌,划了一圈视线回转。
“您有事吗?”
向霖显然没反应过来。
周行衍定定看着他,眼眸漆黑冷漠。
向霖看着他,又回头看了看向歌,讪讪笑了下,“没事。”他转身往外走。
走出了门,顿了顿,又回过头来,看了屋里的向歌一眼。
向歌没看他,直接走过去把门关上。
“嘭”的一声沉响,她看着门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整个人像是忽然之间脱了力,膝弯直发软,手臂僵硬垂在身体两侧,指尖冰凉。
半晌,她缓慢地转过身来,抬头看他,下唇咬出白色的印子。
周行衍垂着眼看她,没说话。
向歌喉咙发干。
“我……”
周行衍向前了一步,伸出手臂,把她圈进怀中。
她猝不及防撞上他胸膛,身子冰凉,微颤。
周行衍感受到了,手臂微微收了收抱紧,抬手覆上她脑后,揉进发丝,轻缓摩擦。
“你别怕。
”他低哑说,“别怕,我来了。
”向歌低低发出一声, 浑身冰冷,牙齿打颤, 被他抱着一动不动, 好像呼吸都变得轻了。
男人身上的味道清冽干净,气息温暖柔软, 或许是因为人刚刚从医院里过来, 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向歌鼻尖在上面蹭了蹭,抬手, 手指伸过去,指尖紧紧抓着、搅着他衣服布料, 人慢慢平静下来。
怎么可能真的不怕。
只不过是不允许自己产生类似的情绪而已。
向歌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 声音有点哑, 闷闷的,“行行。
”周行衍“嗯”了一声。
他没问她刚刚那个男人是谁,也没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向歌垂着眼, 在他怀里动了动,仰起头来。
她眼角泛着红, 唇瓣之前咬的太用力,此时也微肿了点儿,欲言又止看着他。
他什么都不问她。
只告诉她别怕。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向歌鼻尖发酸, 就好像是受了委屈的小朋友,突然有了安慰,有了庇护,有了可以肆无忌惮撒娇和倾诉的对象。
有了那么一个人, 他能够看穿你的伪装,看出你的脆弱,他永远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把怀抱借给她,然后对你说,你别怕,我来了。
仅仅这么几个字,她却觉得心底仿佛有什么地方划过温热暖流,温暖的,源源不断的被填满了。
“行行。
”她低低又叫了一声,就感觉到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点儿。
“你都不问我问题吗?”
周行衍手指缠着她长发抓了抓,声音低浅,“你想让我问吗?”
向歌没说话。
半晌,才说:“你问吧。
”声音掷地,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周行衍笑了。
他侧着脑袋,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叫她名字,“向歌。
”向歌眼睫一颤。
“你饿不饿?”
诶。
她愣住,怔怔抬起头来,和他视线相撞。
男人漆黑的眼看着她,带着浅浅笑意,看见她好像有点发呆,就又重复了一遍:“六点多了,你饿不饿?”
完全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问题。
她回过神来。
“饿。
”周行衍点点头,放开她,转身往门口走。
向歌连忙一把抓住他衣角。
他回过头来。
她抿着唇,问他:“你去哪?”
黑眼里有浅浅的不安和慌乱。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将自己的不安和小心翼翼暴露的如此彻底。
周行衍喉间微哽。
想抱她。
想再抱她一次。
想把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身体里,拥抱,亲吻,哄着她,宠着她,为她做任何事情。
他不动了,耐着性子解释,“我买了点东西,都被你关在门外了。
”向歌“啊”了一声,红着耳尖松开手。
周行衍开了门,弯腰俯身从门口提了袋东西进来,关门转身走到厨房。
向歌调整了一下表情和情绪,人跟着过去了,伸着脑袋往袋子里瞧,里面有好多蔬菜,还有袋鸡翅,一盒牛肉。
她“咦”了一声,眨眨眼,“你原本准备让我烧饭给你吃的啊?”
周行衍正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塞进冰箱里,闻言扭过头来,瞥了她一眼。
连话都没有说,眼神里已经把意思表达的很明显了。
向歌撇撇嘴,试图辩解,“我真的会烧饭了。
”周行衍把牛肉放进冷冻层,含笑应声,“嗯,行吧。
”什么叫行吧?
向歌不服:“我也会做紫菜饭卷了。
”“……虽然弄的有点丑。
”“但是也是进步了。
”她站在旁边看着他背影嘟哝,周行衍把东西都放进去,关上了冰箱门,转过身走过来:“现在现弄就有点晚了,今天出去吃吧,你想吃什么?”
向歌想了想:“想吃炸薯条,大份,还有炸鸡。
”周行衍点头,视线扫了一圈她露在裙子外面的胳膊腿儿,走进客厅里随手从她沙发上勾了件外套递过去,“晚上冷,穿上。
”向歌本来想吐槽,这裙子加外套就不好看了。
想了想还是没说,乖乖接过来,披上。
跑到镜子前一看,整个人看起来显得肿得不行,果然很丑。
向歌作为一个模特,是一个绝对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人,冷,可以,但是丑,那绝对不行。
于是她二话不说,直接把外套扯了,悄悄的,轻手轻脚重新放到沙发上,还不忘偷偷往沙发靠垫后面塞了塞。
周行衍正站在玄关换鞋,背对着屋里,语气凉凉,“穿上,往哪藏?”
向歌动作顿住了。
你眼睛能转三百度啊?
最后向歌还是不情不愿穿着下的楼,只能寄希望于炸鸡可乐薯条的安慰。
三十分钟后,向歌坐在一家港式茶餐厅里,有点懵逼。
她眨眨眼,看着对面的男人:“我以为我们是要去吃炸鸡的。
”周行衍翻着菜单,头没抬:“我不吃油炸食品。
”向歌瘫着脸:“哦,我知道,你过敏是吧。
”周行衍没忍住笑,抬起眼来夸她:“学妹好聪明。
”向歌眯起眼来“嘶”了一声,有点困惑撑着下巴看着他:“周医生,你觉不觉得你这种老年人的人生很无趣,很没意思?”
周行衍已经重新看起了菜单:“不觉得。
”“年轻人哪有油炸食品都不吃的,这都是老头子干的事情。”向歌激他。
周行衍轻飘飘说:“没办法,谁让我过敏呢。
”虽然开场不太完美,但是好在周行衍选的这家茶餐厅味道足够好,分量小却做得精细地道,周行衍又给她点了个蜂蜜草莓厚多士,向歌从洗手间回来,一看到眼睛就亮起来了。
只是这厚多士看起来好像和她平时吃的看起来有点不同,向歌瞧了半天,才发现上面,没、有、冰、淇、淋,取而代之浇下来的是一层醇浓香滑的巧克力酱。
向歌惊了,厚多士怎么能没有冰淇淋。
她当即就把服务生叫过来了。
服务生是个年轻小伙子,白白净净的脸,愣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说点的时候就说了是不要冰淇淋的。
向歌偏头看向坐在她对面的人。
周行衍一脸淡定正经:“我冰淇淋也过敏。
”你牛逼,你伟大。
向歌气得磨牙。
两人一顿饭吃完已经差不多八点,向歌慢吞吞坐在椅子上,戳着盘子里吃了一半的奶黄流沙包。
周行衍坐在对面,问她:“吃饱了。
”“没有。”向歌快速回答。
周行衍掀起眼睫来,黑眸幽深。
向歌垂着眼,没看他。
手里抓着把叉子,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吃完饭就要回家了。
她不想回家。
一点点都不想。
完完全全不想。
一想到今天直接出现在她家门口的向霖,她就觉得毛骨悚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不可能就这么放弃,肯定还会再来找她。
而且晚上,他就不在了。
向歌长长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越来越矫情了。
她将叉子放进盘子里,终于抬起头来,“我吃饱了,走吧。
”周行衍看了她一会儿,才点点头。
晚上八点多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外面一片灯火通明,街边一家家商铺通亮,商场门前广场上巨大的LED模型灯五彩斑斓。
两个人出了门上车,向歌胳膊撑着车框看向窗外,透过车玻璃上能看见自己模糊的脸。
她后面,周行衍的侧脸也朦胧映在上面,薄厚适中的唇,鼻梁高挺,侧脸的线条很好看。
周行衍突然侧过头来,看向车窗玻璃。
向歌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假装漫不经心地别开视线。
车子开到她楼下,向歌侧身解开安全带,开了车门,驾驶位上周行衍人也已经下了车。
两个人进去上了电梯,到了她家的那层出来。
向歌慢吞吞地开了门,打开了玄关的灯,走进屋子里,转过身来。
周行衍单手插着口袋,倚靠在门框上看着她。
向歌思考着应该说些什么。
今天要不要正经一点?
周学长,今天麻烦你了。
谢谢你送我回家。
晚安。
这好像又太死板了,好无趣,就完全不符合她的人设啊。
她偏了偏脑袋,刚要开口,周行衍先她说话了。
“发什么呆。
”向歌眨眨眼,“啊?”了一声。
周行衍说:“去拿东西。
”啥东西?
向歌依然没反应过来,歪着脑袋看他,眼眸黑漆漆,亮晶晶,带着点茫然。
有点可爱。
周行衍弯起唇角,缓慢一样一样给她数:“洗漱用品,护肤品,睡衣,换洗的衣服,牙刷就不用带了,我家有新的。
”向歌呆住。
屋内玄关的昏黄灯光下,他长睫打下细影,淡声说:“不是害怕吗?”
向歌直到人站在周行衍家门口,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好像,就这么跑到他家里来了。
所以说到底是怎么个过程来着?
怎么就跑到他家来了?
周行衍家比她家大上好几圈,三室一厅,一个房间做了书房,还有一间空着。
周行衍把手里装着她东西的包放到床上,转过头来。
向歌刚要表达对感激之情,男人突然俯身,重新提起她的包,人又出去了。
向歌完全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就乖乖跟在后面。
周行衍进了另一间卧室,这个应该是他的房间,和刚刚那间比起来有明显住人的温暖气息。
他把包放在床边地毯上,这才转身对她说:“床单被套我一会儿帮你换新的。
”向歌目瞪口呆。
她牙齿咬合摩擦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耳朵红了,“周学长……这不合适吧……”
周行衍饶有兴趣看着她:“怎么不合适了。
”向歌吞吞吐吐地:“感觉有点快……我们俩又不是……”
又还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呢,怎么能睡一个房间啊!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擦枪走火怎么办啊!!
向歌说不下去了,低垂着眼,不敢看他。
周行衍好一会儿也没说话,看着她耳尖的绯红色调一点一点蔓延开来,才缓慢开口,“那个房间没有洗手间,你睡这间方便点。
”哦。
他瞧着她一脸复杂死死闭上眼,低低笑了声,捡起她之前的话头来:“我们俩又不是什么?”
“嗯?不是什么?”
向歌最终还是没好意思霸占房主的房间,去了客房睡。
虽然鸠占鹊巢这种事情,她八年前就做过了。
她翻出了睡衣和卸妆的东西,洗漱用品,抱着出了房间去洗手间,准备洗个澡。
然后,她就知道为什么周行衍会说,这间方便点了。
因为他家客厅里的这个洗手间,没有浴室。
没有浴室,没有花洒,只有马桶和大理石的洗手台,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
向歌无奈,人出来了,蹲在洗手间门口盯着主卧房门,纠结的咬了咬指尖。
这个澡洗还是不洗,是个大问题。
她正犹豫着,紧闭的房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周行衍穿着睡衣走出来,垂眼。
向歌指尖还含在嘴巴里,仰着脑袋看他。
男人黑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头上顶着条毛巾,单手抓着,胡乱揉了两下。
“进来洗澡。
”向歌自觉自己其实是个很怂的人。
有些时候嘴巴上是可以一套一套说的, 但是事情真的实践起来,好像就有哪里不太一样。
比如此时此刻。
她怀里抱着睡衣和洗漱用品, 人蹲在地上, 仰着头看他,干巴巴说:“周学长, 你们家的洗手间好独特, 和别人家的好不一样。
”“嗯,怎么不一样。
”向歌努力寻找着合适的措辞, “我以为,就算干湿不分离, 至少能有个花洒的。
”她指的是他家客厅洗手间的浴室。
周行衍瞥她, 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我家我一个人住, 为什么要弄两个浴室?”
向歌一噎:“有客人朋友来住呢?”
“没客人。
”“那你客厅洗手间是用来干什么的?”
“洗衣服。
”行,两个洗手间,分工明确, 各司其职。
就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方式去思考问题吗?
什么毛病啊这人到底。
向歌蹲在地上默默腹诽,周行衍单手把头上的毛巾扯下来, 拎在手里,小幅度地晃了晃头发。
向歌觉得好像有细小的水珠甩到她脸上来了,凉凉的。
周行衍手里抓着条毛巾, 垂眼重复:“去洗澡。
”他看了眼墙上挂钟,“十点了。”向歌站起来了。
她其实蹲了没多长时间,此时却觉得脚和腿都有点不听使唤,细细密密地发麻。
她小幅度地转了转脚踝, 慢吞吞地进屋。
一边还忍不住默默嘟哝。
只有主卧里的洗手间有浴室,这是一个何其神经病的设计。
向歌人进去,锁了浴室门,脱衣服放在了洗手台旁边的藤编架子上,那上面一块大大的白色浴巾已经准备好了,向歌眨眨眼,把它抓过来,放在洗手台边从浴室里面一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周行衍刚洗完澡,于是里面还充斥着热气和干净的沐浴露味道,深灰色的瓷砖冰凉,向歌赤脚踩上去,人缩着脖子哆嗦了一下。
她拉上浴室门。
玻璃的隔断里雾气蒸腾,水蒸气凝聚,顺着浅灰色瓷砖墙面上滑下去。花洒开到最大,热流冲刷而下,温度攀升。
连带着这一整天的疲惫惊措也被刷掉了个七七八八。
今天这一整天,好像确实是发生了太多事情。
想到宋执向歌又有点头疼。
要不要给宋老板发个红包勇敢诚恳的承认一下错误?
算了吧,怕是要被他活活打死。
向歌平时其实洗澡很慢,但是这次好歹用的是周行衍的浴室,她不好意思太磨蹭,洗了个在她看来已经算是战斗澡其实也已经有二十来分钟了的澡,换了睡衣出来了。
回去拿衣服的时候,她纠结了好一会儿。
向歌平时没工作的时候就喜欢宅在家里,睡衣比裤子还多,砸下了大笔的钱,怎么舒服怎么来,性感诱惑的有,平淡朴实的有,低龄幼齿的也有。
到底带个什么样的睡衣这问题太重要了。
她手指勾着那件黑色半透明蕾丝吊带半分钟,最终叹了口气,带了套棉质的长睡裙。
所以说,平时表现的再积极,怂包的本质好像无法更改。
她忽然又不知道哪来的不服气劲儿,把那条要多短有多短的黑色蕾丝也装进去了。
向歌头发长,在周行衍的浴室里又没找到吹风机,无奈,只得扯了条毛巾把头发包起来塞进去,套上睡衣出去了。
她踩上拖鞋,洗手间门一推开,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周行衍。
男人半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个本书在看,厚得像砖头,压在他身上向歌看着都重。
见她出来,他侧过头来,手指捏着书脊,视线从上往下滑。
她穿一件浅色棉质睡裙,荷叶边,泡泡袖,娃娃领,看起来像是十九世纪宫廷款。
裙子很长,裙摆一直到小腿一半的位置,露出来的小腿凝白,脚踝的线条十分精致好看。
领口扣子一直扣到最上,头发被卷着顶在脑袋上,上面包着块毛巾,摇摇欲坠的顶着。
她脸颊有点红,眼皮微微耷拉着,似乎是累了困了,周身带着沐浴过后的,懒洋洋的柔软热气。
周行衍把手里的书合上放在了床头,掀开被子翻身踩上拖鞋下地,绕到床另一边俯身,拉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个吹风机出来,走过去递给她。
向歌怀里还抱着衣服和卸妆的东西,没手接。周行衍顺手把她怀里的东西抓过来,怀里女人的裙子因为一直放在浴室里沾染着点点湿气,仿佛还带着她的温度。
人越靠近,那股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就越清晰。
他的味道。
周行衍喉结滚了滚,把吹风机塞进她怀里,“去吹头发。
”向歌单手抓着吹风机的线,困倦抬眼,乖乖“哦”了一声,转身又进了洗手间。
因为只是吹个头发,向歌门没关。
周行衍手里拿着她的衣服,人就倚靠在门边,通过镜子里面看她。
她困得半阖着眼,前半身懒懒倚靠在大理石的洗手台边上,抓着吹风机开到最大风力,举到脑瓜顶胡乱的扫。
长发发梢滴答滴答往下滴着水,棉布睡裙后面被打湿了一片,像是水墨画,颜色浅浅晕染开来,微微透出里面的颜色以及——
她里面什么都没穿的事实。
周行衍眼皮直跳,视线别开。
向歌乱七八糟机关枪似的扫了一会儿,把吹风机关了,刚要拔下来。
周行衍突然说:“后面。
”向歌“唔?”
了一声,手指搭在吹风机插头上,弯着腰,茫然转过身来。脊背弓出好看的弧度,背后睡衣的布料和背脊贴合,她很瘦,隐约可见微凸的脊椎骨形状。
周行衍垂着眼,没做声,人直接走进去,把衣服重新塞进她怀里,抓过吹风机。
她刚刚自己吹得敷衍,长发发梢一片都还湿着,周行衍开了吹风机,捏着她发梢帮她吹干,顺便扫着濡湿的睡衣背后布料。
向歌眨眨眼,从镜子里看着他,“行行。
”“嗯。
”“你轻点。
”拽我头发。
周行衍动作一顿,抬眼深深看她。
女人表情挺无辜,长睫眨巴眨巴的。
行。
好样的。
周行衍把她头发和背后睡衣扫了个半干,干脆利落拔了吹风机,电线缠上去,偏了偏头,示意她可以走了,“好了。
”向歌没动。
周行衍说:“睡觉去吧。
”向歌还是没动。
周行衍挑了下眉。
向歌歪了歪脑袋,声音放轻了点儿:“你不跟我说个晚安吗?”
柔软的身子前倾,人靠近,长睫扬着看,浑身上下全是他的沐浴露味儿。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他的卧室。
就敢这么放肆了。
胆儿肥。
周行衍眯了下眼,没说话。
“你跟我说个晚安。”向歌不依不饶,顺便把疑问句给换了。
周行衍敛睫,下颚微收,黑眸沉淡:“向歌。
”向歌应了一声,也不在意,“那行吧,我说。
”“行行,晚安呀。
”她说完就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又停住了,扭头看他,懒洋洋弯着眼,“礼尚往来,既然我说了晚安,你就应该给我一个晚安吻的。
”怂包不怂了, 站在卧室门口朝他绵绵的笑,跟他讨亲亲。
眸光潋滟, 唇瓣嫣红, 气息温软,他指尖甚至还沾着那头长发发梢的湿度。
她怀里抱着的那一团衣服里, 有一小件, 内衣细细的肩带垂下来,在阴影下一荡一荡的。
周行衍这下完全确定了, 她里面确实没东西了。
卧室里灯光光线稍显的有些不足,像蒙了层昏黄的雾, 她旁边就是柔软大床。
何止一个吻。
有那么一瞬间, 周行衍想过去把人直接扛起来丢上去。
磨人。
磨的人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太对劲。
周行衍眸底黑沉, 身体里有几乎压不住的燥意直冲而上。
向歌舌尖抵着牙膛,安安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唇边的弧度一点, 一点扩大。
“行吧,没有就算了。
”她转过身去, 压开卧室门把,轻快说,“好梦啊, 行行。”周行衍到底做没做个好梦向歌不知道,只不过她自己是没梦见什么好东西。
向歌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很多很多年没在梦里见到过积极正面阳光让人能够身心愉悦起来的东西了。
她醒的依旧早。
房间里沉淀了一晚的睡意,枕头和被子上都是干净的洗衣液柔顺剂味道,向歌把被子拉过头顶蒙住脸, 深吸了两口气,才抓着被边“唰”地拉下来,人撑着床面坐起来,发了会儿呆。
越像夏季靠近,天就变得越长,清晨五点钟已经有薄阳冒头,床尾一小部分的窗帘没拉,那光线淡淡的,看起来冰冷又温暖。
向歌人重新滑进被子里,弓身整个人缩成一团,盯着墙角的一块浅色墙纸开始了新一轮的发呆。
她隔一段时间就抬眼看一眼表,掐着时间数,六点五十五,向歌把脑袋再次埋进了被子里。
五分钟后,七点整,周行衍准时敲响了她的房门。
声音由大到小,不紧不慢敲了几下,而后再次陷入寂静。
向歌没理。
又过了五分钟。
周行衍隔着门:“向歌,起床。
”向歌还是不理。
七点十五分,敲门声过去后,是门把手被压下推门而入的轻微响动。
周行衍走到窗前,抬臂“哗啦”两下先是把窗帘完全拉开,而后回到床边,垂眼看着床上那鼓鼓的,根本找不到脑袋在哪里的一坨。
床上两个枕头,横着放在床头,向歌将那两个枕头拉得距离近近的,中间就形成了一个凹陷。
她头就塞在了那柔软凹陷里,被子拉得高高的,脑袋蒙在里面,只能从被边看见散在枕头上的凌乱发丝。
周行衍俯身,抓着一边枕头的边缘,一点一点把那枕头抽掉了。
就看着那一坨上面一块鼓出来的地方,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往旁边斜。
周行衍舔着唇无声笑了下,把枕头抽掉,看着蒙在被子里的那个圆圆的凸起“啪叽”一下掉在了床面上。
然后,他把手里的枕头压上去了。
向歌:“……”
向歌扑腾着手臂伸出被子,脑袋还蒙住被压着,只得胡乱向前摸索,一把抓住男人手腕,丢开。
周行衍撒手,直起身来。
向歌掀开被子。
男人瘫着张脸:“起床。
”“其实我很早就醒了。”向歌说。
周行衍毫无诚意的点点头:“起来吃个早餐,你想再睡也可以。
”向歌撑起身子坐起来,想了想说道:“我想吃上次那个三明治,上次我吃到的时候已经凉了,”她回忆了一下那个味道,心有余悸,“真的太难吃了。
”周行衍睨着她,淡声:“凉了是因为我起太早了?”
向歌摇摇头:“是因为你怀疑我对你的一片痴情啊。
”一秒。
三秒。
五秒。
周行衍转身出去了。
向歌看着他背影,乐颠颠笑。
等她换好衣服洗漱完早餐已经弄的差不多了,向歌颠颠跑进去厨房里瞧了一圈,端了杯牛奶出来,才好好看了看他家客厅。
昨天回来的时候太晚,她一整天没闲着又太累,也没怎么注意看。
周行衍家一眼看上去非常符合一个单身洁癖禁欲男的人设,浅色调墙面,几何形家具线条棱角分明,客厅里灰白沙发前白色茶几,上面的书和东西摆放的一丝不苟,正对着的一整面墙立着巨大的书架,上面满满的一排排书脊刷的整整齐齐。
向歌端着牛奶杯走过去,视线顺着一本本扫过去,落在倒数第二排,顿住了。
整整齐齐码着的长长一排,高,比起上面的书来说薄得多,色彩斑斓,书脊上面写着书名和期号。
是杂志。
是她拍过封面的,从几年前她刚入这个圈子起的第一本开始,到最近一本的所有期号,所有种类的杂志。
向歌愣住。
她把牛奶放在书架上一层的边缘,微微俯身,手指伸出,指尖从面前的一本划过,一直到最前面的第一本。
她停住,捏着书脊将那本杂志抽出来。
封面上的姑娘穿着条大红色花瓣裙,红唇妖冶,眼角锋利上扬。
向歌记得很清楚,那时她被挖到,第一次拍封面。
那杂志很小众,她当时也很透明,小小的一个新人,拍完杂志上市以后甚至连样刊都忘了寄没有她的份儿,她后来跑遍了校区附近几乎所有的书店和报刊亭,好不容易才买到了。
已经时隔了有几年。
她垂头,看着手里的杂志,崭新,封面边缘有一点细小磨损,下角微微翘起了一点,似乎是为了防止磨损,被人用透明胶带粘了,贴的十分仔细,严丝合缝,几乎看不出来。
向歌垂头,又抽出了旁边的那本看。
每一期。
每一期都有。
她甚至能够想象到,他买这些杂志时低垂着的清淡眉眼,一本一本整理黏贴妥善保存时的沉静神情。
窗外树梢枝叶繁密,麻雀叽叽喳喳。
早上七点半,阳光灿烂得紧,向歌正对着客厅巨大落地窗,光线丝丝缕缕照射进来,直直映进她眼眸,晃得人眼睛酸酸涨涨,几欲垂泪。
耳边是厨房里隐约传来的微弱声响,面前书架上是满满一排的她。
从头到尾,宛如时间轴一般,横跨了光阴数载。
就好像,这漫长的八年中,她独自一人的生命里,他也从未缺席过。
周行衍因为要上班,人早早就走了,向歌叼着个吐司片坐在餐桌前冲他招招手,呜呜呜了半天,含含糊糊吐字不清说“路上小心”。
这模式以前也有过,那时候他去上学,她在他家,时隔这么久向歌业务也完全不生疏。
只是人一走,向歌又嗷了一声,吐司片丢进盘子里,人抓着桌沿趴下了。
等她吃完了早餐洗了盘子和杯子,宫茉的电话刚好打过来。
宫助理对向歌的气可能还没消,语气依然很冷漠,平静问她:“你在哪?”
向歌平躺在床上蹬着腿,懒洋洋“啊?”了一声。
“你昨晚没回家?”
向歌思维停顿了几秒,才猛然反应过来,她今天,似乎,好像是有工作。
所以宫助理现在应该是站在她空无一人的家里打的这通电话。
现在回去肯定是来不及了,向歌于是直接让宫茉帮她翻了套衣服出来,报了周行衍家的地址,让她过来接她。
结果等到宫茉人一到,向歌愣住了。
女人面无表情站在门口,手里拉着一只大大的行李箱,见她开了门,往她面前一推:“裙子裤子鞋都在里面,我都给你带了几件,我还给你装了化妆品和漱口水。
”宫茉突然“啊”了一声:“我忘记给你装换洗的内衣内裤了。
”向歌:“……没事,我自己带了。
”宫茉点点头,欲言又止看了她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我看见你把你那个黑色蕾丝睡衣拿走了。
”你还真是个细心的好助理啊。
宫茉顿了顿,忍不住提醒她:“你过段时间会很忙的,注意身体健康。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原本在《茧》开机前的这段时间里向歌剩下的工作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的,只是临时又给她安排了个秀,不是十分重要,向歌走了个过场,结束的时候时间还早,她算着周行衍的下班时间,直接在二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店等他一起。
她没跟他说,找了个靠角落的地方要了份松饼,点了个草莓冰淇淋一边刷着微博。
咖啡店环境很好,日系歌单,向歌坐的位置绿植掩映,有一定的隐私性。
向歌刷着微博就开始发呆,不由自主想到今天早上书架上的那一排杂志。
他早就知道她是模特。
他一直都知道。
向歌舔了舔唇角,有某种跃跃欲试的期待开始发酵。
店里客人进进出出,门上挂着的小铜铃清脆的响,服务员声音甜美:“欢迎光临,两位吗?”
枝叶掩映中,余光里男人侧脸一晃而过,向歌一愣,抬起头来。
周行衍推门进店。
向歌“咦”了一声,眨眨眼,目光跟着他走过去,就看见男人后面还有个人,也紧跟着进来了。
红裙子,长头发。
高跟鞋踩着水泥地面,咔嗒咔嗒,清脆。
女的。
向歌发呆的空, 绿植间隙,两个人已经走进去了, 向歌没来得及看清那女人的脸, 就看着他们俩进去,坐在墙角的一个位置。
女人背对着她, 只能看见她撑着下巴, 精致的水晶甲一下一下点在侧脸上。
只是这个斜侧面,看起来有点眼熟。
向歌第一反应是想跑。
后来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 她跑个毛?她又不心虚?
向歌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瞅着角落里那对男女,就那么默默看了三分钟, 然后抓起包包起身出去了。
连松饼和冰淇淋都才只动了几口没吃完。
她一场秀到下午, 一口饭都没吃直接就来找周行衍, 刚刚还没觉得,现在胃里却各种咕噜狂刷存在感。
向歌剁了剁脚,鞋跟太高, 她力气用得有点大,脚踩了个偏, 在一个多月前崴的那个地方又稍微歪了一下。
好在这一下轻飘飘的,向歌小步慢悠悠蹭到旁边的石板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一边翘着腿垂头轻缓揉了揉, 最开始的那股痛感慢慢减淡。
好像开始发酸了。
她站起来,小心的走了两步,确定没什么问题以后,抬手, 五指插进发根向后捋,抓了一把头发,没再犹豫往刚刚的那家咖啡店里走。
雄赳赳,气昂昂,内心甚至鼓奏起了战斗的号角。
她推开门进去,服务员还记得她,以为她回来找东西。
向歌往之前周行衍做的那个位置看过去,女人还坐在那,周行衍人已经不在了。
从她走到现在,好像最多也就一刻钟。
向歌不爽的咬了下舌尖,人站在原地,稍微犹豫了片刻,那女人突然转过头来了。
视线不偏不倚,刚好和她撞上了。
向歌一愣,转身的动作停住了。
她知道为什么觉得她侧脸眼熟了。
这不正是高中那个校花学姐,周学长的追求者之一,校广播站站长小姐姐。
叫吴什么来着?
向歌记不清了。
这位吴校花显然也是认出她来了,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甚至还对她扬起一抹明艳的笑容出来,朝她勾了勾手指。
向歌挑着眼舔了舔唇角,走过去了。
吴校花小细胳膊一抬,指指自己对面的位置:“小学妹坐。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我都还没说话呢,你倒先找起我来了?
向歌微眯了下眼,人坐下了,扬着睫懒散看着她,眼神却锐利。
吴校花毫不在意和她寒暄:“这么多年不见,学妹又漂亮了。
”向歌:“彼此彼此。
”吴校花:“……”
吴校花微微一笑:“学妹还是这么幽默。
”谁跟你幽默啊。
向歌没说话,藏在桌下的手不耐烦敲了两下膝盖骨:“学姐找我有事?”
“是有点事。
”吴校花看着向歌的视线突然偏了偏,顺着她耳畔往后扫了一眼,“不过今天时间恐怕不太够了。”她抓起手机,调出拨号界面,推过去,“学妹留个电话?”
向歌歪着头打量了她几秒,不紧不慢抓过来手机,敲了串号码过去。
吴校花把她叫过来,没说几句话,要了个手机号码就走了,向歌垂眼坐在那里看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才站起来往外走。
结果刚出咖啡店门,手机在口袋里开始震动。
她翻出来看见屏幕上那个来电显示,接起来,没说话。
周行衍也没说话。
两个人就在电话里静止了十秒,周行衍先开口了。
“饿不饿?”
向歌:“……”
你是觉得我只知道吃?
向歌老实答:“饿。
”周行衍那边笑了一声:“那站在咖啡店门口能看饱?”
向歌一愣,下意识转过头去,视线寻了一圈。
周行衍站在她侧后面不远的地方,一手抓着手机举在耳边,另一只手里提着个小盒子。
向歌没动,还站在原地,声音平静:“我今天白天睡觉的时候做梦了。
”“嗯?”
“梦见天上突然掉下来个大帽子,哐当就扣我脑袋上了。
”“绿的。
”周行衍:“……”
周行衍没问向歌怎么突然会到这边来还站在咖啡店门口发呆,向歌也没问他今天为什么早下班,两个人开车先是去了超市,车子停在地下二层,向歌下车,刚走了两步,侧后方的男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向歌也停下,不解回过头去。
周行衍皱了下眉,“你脚怎么了?”
向歌“啊”了一声。
刚刚别的那一下还是偶尔会有点痛感,虽然疼痛程度很轻,没什么影响,不过她还是会下意识的稍微减轻着力。
向歌老实道:“刚刚踩滑了一下。
”周行衍从裤袋里勾出刚塞进去的车钥匙,开了车锁,扬扬下巴:“上去。
”向歌往前走了两步:“就不小心滑了下,也没怎么疼。
”“嗯,先上去。”他重复了一遍。
向歌无奈,转身拉开副驾车门,坐上去了。
周行衍也跟着走过来,在副驾驶车门前站定,突然,人弯下腰去。
向歌本来以为他只是让她坐车上等他回来,还没反应过来。
他那边已经伸手抓过她脚腕,捏着鞋帮把她脚上的高跟鞋脱下去,放在旁边。
向歌人坐在副驾驶,一只脚踩在车边,另一只脚被男人脱了鞋攥在手里,微微抬高,膝盖曲起的弧度放平,小腿线条拉直。
她眨眨眼,原本自然舒展的脚尖微微上翘回收,往里勾了勾。
就仿佛是想勾住什么东西似的。
周行衍抬眼瞥了她一眼,托着她脚跟摆弄了一会儿。
因为是弯着腰的姿势,外套衣摆跟着前倾的动作过来,轻飘飘刮过向歌脚底板,羽毛似的,刮得人浑身发痒。
向歌忍不住想笑,腿也不老实的挣扎了下,直往里缩。
莹白的脚趾乱动,看得人心烦。
周行衍“嘶”了声,“老实点儿。
”向歌缩着脖子,声音软绵绵的,呵出来的字仿佛缠着周遭气流打着卷儿,“痒。
”周行衍不动了。
好一会儿,他慢慢放下她的脚,身子直起来了。
“向歌。
”她坐在车上,他站在她面前,垂着眼看她。
声音淡,却好像又藏着点儿恼,闷闷的,泄了气一般。
“你别勾引我了。
”向歌一下就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 她侧头说:“怎么勾引。
”周行衍抿了抿唇,没说话。
“我怎么勾引你了?”
她勾着唇角, 又问了一边。周行衍就皱着眉又“嘶”了一声, 腮帮子微动,后槽牙咬紧了一瞬后松开, 表情看起来似乎是很想打她一顿。
向歌终于憋不住, 靠回到副驾驶椅背上开始笑。
脚踝被男人拿着摩挲了一会儿,确定了她确实是没什么事, 但是也没让她再走,周行衍自己去了超市。
地下停车场阴, 周行衍从后面抽了件外套, 给她披在腿上, 遮住大片露在外面的白皙肌肤。
“我不冷。”向歌微微挣了一下,被周行衍按着外套衣边,压得死死的。
女孩子腿脚不好受凉, 尤其她本身就体寒。
“盖着。
”他不由分说。向歌也就任由他把自己腿包裹的严严实实,挑着眼点点头, 细细道:“这样就勾引不到你了。
”周行衍:“……”
向歌干巴巴地:“真是遗憾。
”周行衍不理她了,面无表情关上副驾驶车门,转身走了。
他回来的很快, 没二十分钟,再出现时手里提了两个袋子,走过来开了车门放到车后,又垂头, 提了个东西递过来。
向歌侧头接过来,是之前在咖啡店门口碰见他的时候他就提着的那个盒子。
她打开来看,是一块精致好看的小蛋糕。
周行衍已经上了车,一边启动:“到家吃饭还要等一会儿,饿了就先垫垫肚子。
”向歌从里面抽出小叉子,撕开包装袋,状似不经意问道:“你在哪里买的啊?”
“就你发呆的那家咖啡店对面。
”向歌点点头,叉子微微侧过来,切了一小块蛋糕下来,塞进嘴里。
巧克力蛋糕的口感绵软细腻,微微有点苦,中间夹着丝滑的榛子酱,甜的。
“你今天在那干嘛啊?”她又问。
周行衍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场,温暖的天光重新涌现。
“见个朋友。
”哦,见个朋友。
人家高中还追过你呢现在就是朋友了。
行吧。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向歌出了口气,低低“呵”了一声,垂着眼,手里捏着的叉子直接插进腿上小蛋糕里,“周医生身边的女性朋友还挺多的啊。
”周医生没忽略她语气里的阴阳怪气,瞥了她一眼。
向歌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之前你的那个林染小学妹,今天又来个朋友——”
她后面还想说什么,周行衍笑了一声。
向歌侧头:“你这么开心啊。
”周行衍摇摇头:“你怎么就知道是个女的?”
向歌一噎,不说话了。
周行衍似笑非笑,打方向盘的空儿饶有兴趣瞥她:“你看见了?”
向歌极快反应过来,面不改色说:“有些时候,女人的直觉和第六感比她们的眼睛更好用。
”她平静看着他,“我本来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还真的是个女的。
”“看来周医生身边的花花草草还不少啊。
”“平时社交活动什么的肯定也是丰富多彩吧?”
周行衍:“……”
周行衍买了一大堆东西,看起来晚饭准备自己烧,后面堆着好几个袋子,出于某种原因,向歌没打算帮他。
车子一停下,向歌掀了腿上盖着的外套,开车门人直接跳下去,踩着高跟鞋咔嗒咔嗒转身就走。
天还亮,防盗门没彻底关上,向歌拉开进去,然后“哐当”一声,防盗门在周行衍面前被重重关上了。
周行衍手里提着满满的袋子,无奈,一个放在地上,从口袋里翻出钥匙,开门。
结果人坐电梯一上去,就看见女人一团蹲在他家门口。
一听到他过来的声音,向歌哀怨的抬起头来。
周行衍故作讶异:“怎么不进去,在外面等我干嘛?”
向歌:“……”
最终她还是从他手里接了个袋子过来,周行衍掏钥匙开门。
他一般下班,从医院回家第一件事是洗澡,向歌刚刚在车上吃了一整块蛋糕,此时应该也不是很饿,周行衍快速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出来。
男人穿了件白色的长袖,面料看起来柔软舒适,袖子撸到手肘,走进厨房,一边侧着脑袋问她:“饿不饿?”
他这次吹了头发,黑发看起来服帖乖巧,身上穿着浅色居家味道很浓的衣裤,连带着整个人气息都要柔软了点。
饿不饿感觉已经可以登上他问她所有问题里次数榜榜首。
向歌坐在客厅摇了摇头,站起来进了房间。
周行衍在厨房的空,她也洗了个澡,然后回她住的房间里整理东西。
宫茉就好像是要给她搬家一般,带了一大堆的衣物生活日常用品,大大的旅行箱被她塞得满满的,网状夹层里,塞着她的剧本。
向歌一愣,拉开拉链把它抽出来。
去剧组报到的日子就近在眼前。
这是她毕业以后真正意义上接到的第一部 戏。
既然已经接下来了,已经下定决心不去逃避,那么她就应该万分认真的去对待才对,应该熟读每一个字才对,应该把剧本内容背个滚瓜烂熟,认认真真揣摩她自己以及每一个和她有对手戏的角色的心理才对。
然而她做不到。
甚至整个剧本她都只粗略的读了一遍。
即使告诉过自己这样不行,已经拼命尽力克制过了,还是有没办法忽略掉的,强烈的排斥。
不想。
不想翻开,不想演。
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另一端的世界,她再也不想多看哪怕一眼。
向歌坐在床边,低垂着眼。
好一会儿,才安静的侧身,把剧本塞到枕头下面,人走出房间。
厨房里周行衍也已经结束工程,米饭的香气飘散,混合着番茄牛腩汤香香酸酸的味道,向歌馋虫瞬间被勾出来了点儿,她走过去,靠在流理台旁边好奇地看着他动作。
周行衍正把锅里的汤盛出来,没看她,偏了偏头:“去盛饭。
”向歌乖乖“哦”了一声,从旁边拿起两个干净的白瓷碗,走到电饭锅旁边。
她一打开,里面热气扑出来,向歌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周行衍刚好把番茄牛腩汤放在餐桌上,隔着个流理台看见,“啧”了声:“你还能干嘛?”
向歌不服气,舌尖卷着舔了一下腮帮,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能啊。
”说完,她自己愣了下,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向周行衍。
男人眯着眼,两人之间电饭锅淡淡白气升腾,他眼神就有点儿朦朦胧胧的,看不太真切,却给人一种被钉住了的感觉。
“对不起。”向歌反应过来,听起来还挺诚恳的跟他认错道歉,悠悠然不紧不慢说,“我是不是又勾引你了?”
周行衍:“……”
高中的时候,周少爷也是那种煮个水煮蛋都要手机定着闹钟掐时间的选手,而重逢后,向歌对他的厨艺印象也只有早餐的三明治以及辣得人泪花都快冒出来的红糖生姜水上。
所以这顿晚饭,算是她时隔多年吃到的,真正意义上他烧的第一顿饭。
结果没想到味道意外的好。
清淡好吃,牛肉炖的软烂,笋和菜心清脆爽口,清蒸鲈鱼又鲜又嫩。
向歌一顿饭吃完心满意足,完全被美食诱惑了,连带着下午的那点小不爽也跟着稍微散了点儿。
饭后,周行衍在厨房洗水果,向歌坐在客厅,想了想,抽了几本杂志出来看。
她没做沙发,直接盘着腿坐在窗边那一块的地毯上,刚坐下没一会儿,周行衍喊她:“刚吃完饭就坐,过来洗碗。
”明明是一把清冽干净的嗓子,说出来的话却像个老父亲。
向歌撇撇嘴,“哦”了一声,慢吞吞撑着地面准备站起来,结果手掌压到了什么东西。
像是个书本的边缘,有一定的厚度,边缘整齐,刚好在她手掌施力点,硌得稍微有点疼。
向歌垂眼,那书大半部分隐匿在沙发下,白色的,只露出一点,和地毯的颜色几乎合二为一,要不是因为刚好被她压住一眼看过去真的注意不到。
向歌抬手,捏着书边儿给抽出来了。
一眼扫过去,人僵住。
那是个剧本,崭新,白色的皮儿,上面黑色大大一个字,清晰的刺目。
一瞬间,她甚至想冲进房间里去,看看她放在枕头下面的那本还在不在。
向歌僵着手指翻开,一行一行扫过第一页内容,捏着纸张的手指收紧。
浑身的血液一点一点的被凝结冻住了,而后开始急速倒流,大脑空白数秒,指尖发凉。
她突然想起,从向霖来找她的那一刻起,他转变了的态度。
好像这么解释就什么都说得通了。
他何其聪明。
他不可能猜不到的。
所以他开始对她好,是因为这个吗?
是因为这个吧。
厨房里周行衍端着果盘走过来,俯身放到茶几上,然后皱着眉走过来,刚想说话。
视线一垂,落在她手里的东西上,断掉了。
寂静半晌,向歌突然开口。
“你为什么会有。
”她坐在地上,垂着头,没看他,声音低低的。
周行衍没说话。
她浑身僵硬,哑着嗓子颤声重复。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首先第一感觉是什么?
是彻底恍然。
原来如此。
他态度开始慢慢软化对她好, 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甚至都开始觉得,他也是喜欢她的。她原本已经以为, 他也许也是思念着她的。
结果呢。
一切都像是对她自作多情的冷漠嘲讽。
再然后的感觉是什么?
是难堪。
就好像是最后一层遮羞的布都被人毫不留情扯掉, 赤裸裸的,深入骨髓的难堪。
唯独他。
唯独不想他是因为同情怜悯, 不想让他可怜她。
我所深深喜欢着的少年啊, 我多么希望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永远没有阴霾,永远灿烂。
空气凝滞, 客厅里寂静的仿佛时间静止,向歌垂着头:“……你早就知道了?”
周行衍没说话。
“你什么都知道了?”
向歌肩膀睫毛都在颤, 声音很低, 却清晰, “我家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我所有的事,你都知道。
”周行衍手指僵硬,攥成拳, 骨节泛白。
周行衍在看完《茧》的剧本以后,第一反应是想见她。
说不上来为什么, 不安就像是野原荒草,凭借着极强的生命力蹭蹭的往上窜,让人装作没在意都不行, 无法忽视。
他想起她黑沉沉的眼,空洞又麻木,毫无生气,想起她多年前呜咽着从睡梦中啜泣惊醒, 想起女生躺在病床上,脸色几乎和床单一样苍白,又静又淡说“希望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痛苦都能少一点”。
心里有一个念头就自然而然冒头,渐渐形成一个模糊又笃定的猜想。
直到他在她家看见了那个男人。
那男人看起来苍老又脆弱,眉眼上都找得到她的影子。
好像很简单。
多么简单。
什么都解释得清楚了。
周行衍没办法忘记向歌当时的表情,就像他没办法忘记很多年前,蜷缩在路灯下伤痕累累的少女,是用怎么样的一双眼看着他的。
那样的茫然瑟缩的,强撑着孤茫倔强。
就好像连最后一缕光都消失了。
她看不到光,她只能靠自己。
她该有多害怕。
她有多绝望。
她是那么骄傲的人,她怎么肯说。
她该永远明媚快乐,永远自信张扬,在阳光下笑的懒散又漫不经心。
周行衍不知道,八年前他不知道,八年后依然愚蠢自私的陶醉在自己的情绪里,好像受伤的是他,委屈的是他,好像他遭受了天大的背叛,好像他才是被辜负的人。
何其愚蠢。
太糟糕了啊。
她害怕的时候,他在哪?
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啊。
周行衍不敢想。
不敢去想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在默默承受着这些的是时候,她数百上千个冰冷夜晚是怎么度过的。
一想到这些,周行衍觉得自己心尖好像被生了锈的的刀子硬生生的剜出个洞来,寒风灌入,冷意彻骨。
一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痛恨自己。
解释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沉默良久,向歌突然笑了声,整个人平静下来。
“对啊,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她安静地,一遍一遍地重复。
“你什么都知道,我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你。
”“你全都知道。
”“只有我自作聪明,像个傻子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以为自己演技完美无比。
”她抬起头来,眼角通红,却没有一滴泪:“周行衍,你看我一个人小丑一样的卖力演戏是不是很开心?”
“说话啊!你哑巴吗!”
她终于崩溃似的大喊。
周行衍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抿了抿唇,眼珠沉默安静,里面有读不懂的情绪翻涌。
向歌也不想去懂了。
她倏地站起来,抬脚就走,擦过他的时候被一把抓住手腕。
他力气用的很大,死死地攥着她,向歌狠挣了两下,没挣开。
周行衍喉结动了动,终于开口出声,声音低哑:“别走。
”向歌睫毛猛颤了下,很快垂下,笑了一声。
“你是我爹还是我妈?你凭什么管我啊?”
她他侧过身来,扬起眼,似笑非笑看着他:“周行衍,你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好不好。
”周行衍不说话,固执抿着唇,抓着她手腕不肯放。
向歌手腕被抓着,生疼。
她淡撇开眼,“放开。
”他不说话,也不放。
“放手。
”“怎么都可以。”他哑着嗓子突然说。
“除了这个。
”“这个不行。
”“你别走。
”向歌抬起眼来,哀求似的。
“你让我静一静,行不行?”
眼圈通红,有晶莹水汽氤氲开来,沾湿了眼角。
周行衍一怔,手指无意识松了松。
向歌抽回手,转身进了房间。
客厅茶几上,削皮切好的水果一块一块,漂亮整齐的堆在小盘子里,厨房里火还开着,里面咕嘟咕嘟小火煮着什么东西,有淡淡香甜的味道飘过来。
周行衍走到她房间门口,里面一片寂静,悄无声息。
他站了良久,无声离开。
清晨五点,日光冰冷,向歌拖着箱子打开房门走出来,一抬眼定住。
周行衍还穿着昨天那套衣服,白色的上衣衬得他肤色近乎苍白,黑眼深浓,安安静静坐在餐厅椅子里看着她。
向歌没说话。
周行衍先开口,他嗓子发干,声线又低又沙:“去哪?”
向歌没说话,近乎固执地看着他。
良久。
“我送你。
”他妥协了。
向歌没回家,她去了夏唯家。
夏唯因为工作关系经常出差满世界的跑,向歌人到的时候她刚下飞机到家,时差还没倒过来,正困着,开门一见到门口的向歌,就愣住了。
再看见她身后的周行衍,什么时差什么瞌睡虫全都跑了个无影无踪,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她眨眨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诶”了一声:“怎么回事儿啊这?”
向歌没说话,提着箱子就进去了。
剩下夏唯站在门口和周行衍面面相觑。
两个人默默无言对视五秒,夏唯用眼神表示疑问,周行衍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抿着唇说,“我过两天来接她。
”夏唯挑起眉来。
男人顿了顿,从捏出手机来递过去,“方便留个电话吗?”
夏唯看着男人纸片儿似的苍白脸色,没太犹豫,直接接过来打了一串自己的号码上去,拨号,递还给他。
周行衍点点头,又缓缓地,小幅度倾了倾身子:“那麻烦了。
”夏唯看着他转身走,上了电梯,才关上门。
一进屋,就看见向歌人靠进沙发里,闭着眼。
夏唯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了,微微倾着身,打量她眼下的黑眼圈。
“小鸽子,你这个黑眼圈是不是越来越重了。
”向歌闭着眼,没反应。
“刚刚我看你那个医生小哥哥也是,那个脸白的,一点血色儿都没有啊,跟营养不良似的。
”夏唯故意“啧啧”两声,“你们俩怎么回事啊,一起节食熬夜修仙啊。
”这次,向歌睁开眼来。
夏唯身子倚靠进沙发里:“鸽儿,有没有故事给姐姐讲啊。
”向歌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突然说:“我做错了。
”“我自作多情了。
”“什么?”夏唯没听懂。
“我以为的事情,全都是错的。
”“我本来以为可以的,结果其实全都不行,我太自不量力了。
”“夏夏。
”夏唯看着她,应了一声。
“我接了部电影。”向歌缓慢说,“但是不行,我演不了。
”“好难啊。
”“真的太难了。
”夏唯没说话。
却总觉得,她说的好像不止是电影。
向歌暂时住下,夏唯刚好这段时间没有什么出差的任务,刚好可以一直留在本地。
她去上班的时间,向歌就安安静静自己在家里看剧本,一看可以看一整天。
一周过去,夏唯敏感的发现,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就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沉入水底,她能够明显的感受到向歌越来越孤僻沉默,越来越小心,偶尔会出现那种谨慎瑟缩的神情。
周行衍每天晚上都会发信息问她一次情况。
男人消息又一次过来的时候,夏唯沉默了一下,还是把这件事情提了一下。
当时晚上五点,夏唯被老板拉着在加班,还有两份报告没有整理完,周行衍一个电话直接打过来了。
她一接起来,几乎是立刻,周行衍那边出声:“怎么回事。
”夏唯一五一十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而且越来越不对劲。
”夏唯有点犹豫说,“总觉得,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电话那头沉默了差不多半分钟的时间,才重新开口:“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他声音听起来和刚刚有了些微差别,夏唯听着,眉头微拧。
没来得及把手边的东西弄完,挂了电话以后夏唯没犹豫,直接抓起车钥匙背包就出了公司,一路车子开回家,周行衍人已经在她家楼下等了。
两个人一起上了楼,夏唯翻出钥匙开门。
客厅里没人,没开灯,一片昏暗。
夏唯开了灯,进屋,走到向歌睡的那个房间,敲了敲门。
没声音。
周行衍站在她身后,垂着眼,直接抬手压下门把,推开。
房间里的女人蜷缩在床边坐在地上,听见开门的声音如惊弓之鸟整个人往里缩了一下,黑眼冷冰冰看着站在门口的她们,眼神戒备又小心。
双脚赤裸,踩在地上,脚趾跟着蜷了蜷。
脚边是她的剧本,摊开着,纸张被她翻得看起来已经有些旧的柔软感。
周行衍人僵在原地。
熟悉感。
他看完了她剧本的全部内容。
她这个样子,就和《茧》的女主角沈静,一模一样。
沈静的父亲沈书恒, 省重点高中老师,温和儒雅, 在学校里深受学生喜爱。
谁都没发现他隐藏在表皮下的本质, 沈静在发现各种求救方式效果甚微以后,整个人慢慢开始发生变化。
沉默, 麻木又歇斯底里。
直到高考的前一天, 她自杀了。
被送到医院抢救,胃里发现大剂量的安眠药片和镇定类药物。
夏唯家的装修风格整体都偏暖。
暖色的墙纸, 羽毛吊灯光线柔软,此时却显得冷冰冰的。
向歌蜷着坐在墙角, 唇线抿的紧紧的, 眼眸漆黑。
她人本来就瘦, 此时看起来好像更瘦了点,苍白手背上掌骨线条一根一根。
“她跟我说她只是因为电影角色需要,”夏唯担忧皱眉, “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样下去哪行啊。
”周行衍没答。
夏唯犹豫了一下, 人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周行衍站在原地。
向歌仰着头看他,神情慢慢发生了一点变化。
她微微弯了弯唇角, 声音低低弱弱的:“你来了啊。
”周行衍没说话,视线在她手边的剧本上停了一瞬,又回来。
向歌注意到他的表情了,歪了歪脑袋。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她淡淡说, “我知道我是谁。
”周行衍抿着唇,人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
向歌看着他靠近的动作,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周行衍不敢动了。
她看着他,脚往后缩,轻声呢喃:“我知道我是谁……”
周行衍声音放软叫她:“向歌。
”向歌恍惚看他,没反应。
“向歌。
”他又叫了一声。
她视线才聚焦。
黑漆漆的眼底一片茫然,长睫轻颤,眼睛有点肿,眼角还带着浅浅的湿润。
周行衍喉间微滚,往前挪了一点儿。
她敏锐的发现了,立刻像惊慌的小动物一样往后缩,然而后面是床,她挪不动了。
她徒劳地向后,脊背紧紧贴上床板。
周行衍低垂着眼睫,抬起手来,手掌落在她发顶。
向歌微颤了下。
他强忍着没放手,揉了揉她柔软长发,动作轻缓,过了良久,直到她平静下来。
男人的手掌温热,气息有干净又厚重的安稳熟悉感。
向歌缩着肩膀,垂下头,突然开始哭。
她一直告诉自己不怕。
从一开始,她就没因为这件事情,因为向霖哭过,她一直告诉自己,她从来不怕他。
可是又不是铁做的,哪有那么多的坚强。
压抑控制多年的恐惧又突然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连带着往事一股脑倾泻翻涌,在脑海里盘旋,像挥之不去阴影。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低低呜咽,泪水大颗大颗的砸下来,颤抖着低喃。
“我很害怕……”
“我跟她一模一样……”
“行行,我好害怕。
”“感觉自己像是两个人。
”“我出不来了……”
周行衍下颚绷紧,胸口窒感像潮水翻涌上涨。
他身体前倾,伸臂把她揽进怀里。
怀里的女人小小一个,单薄的像纸,仿佛力气再大点她就会散架。
他才发现她瘦了这么多。
他下巴搁在她发顶,手臂紧了紧,声音平缓低哑,强调似的,一遍一遍重复着叫她的名字。
“你和她不一样。
”“你比她要勇敢得多。
”“你很棒。
”直到向歌睡着,周行衍人才动。
他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姑娘,缓慢站起来,把她放到床上,又去浸了条温毛巾,帮她擦干净满是水痕的脸。
人出去,夏唯立马从沙发里站起来,有点担忧有点不安看着他,好半天:“对不起。
”明明她和她认识了八年,她是她的朋友。
但是面对周行衍,夏唯却有种心虚抱歉的感觉。
周行衍抬起眼来。
“是我没有照顾好她,”夏唯叹了口气,“刚开始我只是以为你们俩吵架,再加上她又接了电影,说要准备角色,我就——”她顿了顿,
“后来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夏唯颓丧地:“她什么都不肯跟我说,从小就是这样,她不想说的事情谁也没办法。
”周行衍闻言抬起眼来:“你和她什么时候认识的。
”“六七年前吧,在法国。
”夏唯回忆说,“我在预科的时候就听说过知道她了,后来又去了同一所高中才算是熟悉起来。”她侧过头来,“不过你和她,我总觉得你们好像认识了很久了。
”周行衍敛睫无声笑了一下:“是啊。
”很久了。
“这种情况还是常见的。
”郊区小洋房二楼,周母翘着腿坐在长椅上,懒洋洋摘了颗葡萄塞进嘴里。
“到什么程度的都有,抑郁症,精神分裂,甚至轻生,就看之后能不能抽离调整过来了。这也算是一个好演员必经之路,跨过了这道坎儿以后就前途无量,过不来那就算是废了,干脆别做这行。
”看着周行衍陷入沉默,周母斜瞥他一眼,“怎么了,你的小模特出不来了?”
她“哇”了一声,“够早的啊,这还没开始拍呢,一般都是杀青以后,少则一两个月,多了多少年都不好说了。”周行衍抬眼,没说话。
周母想了想,又继续道:“不过她那个角色,也不是不能理解,想感同身受还是挺难的,必须先让自己进去。
”就是太感同身受了才出不来。
周行衍揉了揉额角,“那您有什么办法。
”周母噗噗吐出葡萄籽儿来:“急什么啊,让她保持着这状态不是挺好的吗,要么等拍完我再告诉你?”
“算了。”周行衍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开机。
”“下月月初。”周母警惕看着他,“你干嘛?你大晚上的过来就是为了给你的小模特问这个?”
周行衍点点头,人往外走:“帮我跟爸说一声,申请年假,就不向上级请示了。
”周母一脸儿大不中留的表情看着他走了,从旁边拽过手机,点开周院长头像,啪啪打字:【你儿子要去把妹子,跟你申请年假。
】出差的周院长那边回的很快:【准,让他把不到手就不要回来了。
】周母翻了个白眼,截图给周行衍发过去了。
向歌一觉惊醒了几次,乍一睁眼开眼整个人还混混沌沌的,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夜幕低垂,房间里漆黑一片,她呆愣愣看了黑暗中的天花板一会儿,突然抬手,拍开了床头灯。
周行衍刚好在这个时候进来。
向歌猛地转过头去,惊瑟看他,人无意识往后缩了缩。
周行衍站在原地不动,给她反应恢复的时间,低声叫她名字提醒:“向歌。
”她盯着他,半晌,眨眨眼,缓慢地放松下来。
“我是向歌。
”她眼神空洞洞的,喃喃自语,仿佛在提醒自己。周行衍强忍住胸腔涩意,回身关上门走进来,坐到床边:“再睡一会儿?”
向歌回神,缓缓摇了摇头。
“饿不饿?”